古莉娜扎视线扫过不存在的受伤随从,眼神有具体落点。
先是盯着地面,然后微微抬眸看向台阶边上一个踉跄的身影,都是想象出来的,但眼神却有了聚焦。
她低头咳了一声,染血的剑在石阶上轻轻磕了下,声音哑却稳:“都站直些,方才那波歹人退了,没人伤着要害,对吗?”
她回头。
特写镜头里,视线扫过身后随从的影子,语气软了半分:“我知道夜深了,大家腿都酸了,可这道口子不能松,咱们退一步,身后的村落,同门,就多一分险。”
说完。
古莉娜扎抬手攥了攥剑柄。
指节因用力,声音又提了些劲;“撑到天微亮,长生就该到了,你们也记着,我在,就不会让你们白受这苦。”
执行导演小声的呼喊,说着群演的台词:“愿随圣女,守到天亮!绝不退!”
这是她和群演的对手戏。
听见台词,要有反应。
对方的台词说得越有感情色彩,自己做出的反应就越自然。
指望执行导演说的台词能富有情感,难度比让自己的男友张汉断绝和郑塽的联系还难。
闻言。
古莉娜扎嘴角有一瞬松弛,这是听见随从回应后的欣慰。
而后立刻绷紧。
表现出敌人将至的警觉。
转过身去,目视前方。
镜头里,画面调整焦距。
把身后的景物全部模糊化,只留下古莉娜扎的面部特写。
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英姿飒爽。
最重要的是眼神。
这段戏已经拍摄到位了,钟树佳没有喊咔,手握对讲机,一直盯着面前马拉上的大监视器。
继续积累素材。
随着灯光师的操控,古莉娜扎脸上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晃动。
模拟的是火光的视觉效果。
敌人来了!
这场戏里,不会拍摄到敌人的模样,一点零时长的戏份,也就是一页纸的戏份。
大概是一分钟的时间。
偏偏古莉娜扎这时候,演的是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圣女,无法做过多的表情,只能靠眼神戏。
现场一片安静。
灯光模拟火焰明灭时,古莉娜扎控制着她的视线焦距,让她瞳孔随光线变化收缩。
后期的剪辑画面里,会拍出身后随从的颤栗。
但古莉娜扎身体纹丝不动。
这样表现出,饰演的圣女,身经百战的冷静。
“好,咔!过了。”钟树佳握着对讲机。
他放下对讲机,对身旁的江阳笑道:“江阳,以后娜扎在的片场,你可得常来啊,这没你不行,娜扎这一条,比之前任何一条效果都好,她这场戏可一点都不好演,你刚刚是怎么调教娜扎的。”
“其实也没咋调教,还和娜扎聊了聊她家里的一些事,她说她小时候被狗咬过,我说我小时候也被狗咬过。”
“你也被狗咬过?”
“是啊,狂犬病毒潜伏了十几年,终于发作了,现在还是个单身狗。”
钟树佳听得抿了抿嘴,哈哈大笑起来。
江阳这小子。
闲着的时候,聊起正事,插科打诨。
刚刚过去调教娜扎的演技,他是看在眼里的。
和先前拍摄的远景和近景不同。
那会儿,毕竟有群演配合。
这次是真正的无实物的戏。
身后的随从,全靠古莉娜扎想象。
开场时撑剑,咳嗽,嗓音微哑,要展现圣女久战后的体力透支。
对随从说话时语气软下来,用腿酸了,口子不能松,这些接地气的词,表现圣女是一个有温度的人,对手下不冷血。
攥剑时指节发力的细节,以及那句长生就该到了的笃定,给观众带来希望。
特写镜头,就和电影院里的大屏幕一样,会放大一切瑕疵。
在江阳的调教下,古莉娜扎这场戏的表现,毫无瑕疵。
江阳处理得很好,没有让古莉娜扎用哭戏,用嘶吼,这些传统女性的悲情戏码。
而是以稳定的情绪,以及细节处理。
把英雄的脆弱面,藏在铠甲缝隙里。
既能让观众感受到剧情的紧张,同时还能感受到古莉娜扎饰演的角色的魅力。
第一次见到江阳时,钟树佳知道江阳是这部戏的表演指导,哪怕是徐小欧安排来的,光是看江阳的年纪,他就觉得不靠谱。
现在反而感觉。
有江阳在,这部戏的档次都能提升。
听徐小欧说,给江阳作为表演指导的薪酬,是一百万出头。
这钱花得,慷慨得有些抠门了。
剧组因为江阳的存在,节省下来的经费,何止一百万。
就像现在。
原本是预计四点半手工的戏份,这才十二点半,就开始收工了。
两盏太空灯,已经灭了一盏,从吊车上缓缓挪下来。
灯光师匆忙把灯具撤走,来到外头的卡车边,冲里面喊:“别特么偷懒了,古莉娜扎在和大家合影,江阳也在。”
“真的假的?谁都可以合影啊,我们也可以吗?”
“废话,拍最后古莉娜扎的特写镜头时,不是说了嘛,收工就合影。”
“我以为就是客套话呢,走走走。”
不仅有合影,还有签名。
剧组的工作人员要签名很方便,随意就能弄到纸笔。
现场饰演贵女,随从,士兵的演员们,很多都急躁起来。
别说纸。
笔也没有。
休息区的背包里,大部分都只带着水,备用鞋子,充电宝,以及数据线。
“导演,你这本子是干啥用的?”江阳在钟树佳的马拉车上,找到一本本子。
一眼就看出江阳的心思。
钟树佳提醒道:“要钱的,十块钱一本。”
要钱?
江阳立刻说道:“那我明天不来了,反正明天没娜扎的戏份,也没鹿寒的。”
“那不行,你得指导别的演员,群演都和你关系好。”
“我就不来,我耍大牌。”
“哎呀,拿去拿去。”
钟树佳把本子丢给江阳。
看着江阳把每一页撕成两张,分给群演。
江阳最先被围着要签名和合影。
以往晚上收工,大家都病恹恹的,这会儿功夫,现场却一片欢呼。
钟树佳看得愣神,露出笑意。
明白徐小欧,为什么对这小子特别有好感。
朝气蓬勃啊。
跟他年轻那会儿似的,手臂被片场的武行拍戏时划伤过,当时一点也不在意,还哈哈大笑。
就和年轻的武行鼻梁被打断了,压根不去医院,休息一会儿,继续拍,等鼻梁自己恢复好一样。
刚当导演那阵子,租不起移动厕所。
全组人趁着夜色,在荒草丛里解决。
裤袋里的硬币叮当作响,有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
现在不行了,不会带着剧组里的人做这种荒唐事了。
真受伤了,第一反应是要赔偿。
拍戏十分注意看时间,超时就会变得急躁,在片场骂人。
望着远处,工作人员,演员们围在一起合影的江阳,钟树佳用粤语嘀咕了句:“这个后生仔,他的签的那些艺人,和他这个老板相处,每天应该会很有干劲吧。”
懒得叫场务给他收拾马拉车了。
这回他自己动一次手。
钟树佳起身,收拾收拾,拔掉监视器的接线,推着马拉车往他的那辆车走,一会儿等场务给他搬上去。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导演!”
是江阳的声音。
“哎?”钟树佳驻足回头。
看见大家都站在,先前古莉娜扎拍特写的台阶上。
片场的工作人员,居然和演员们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