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锁链开始颤动,里头的东西,似乎想要出来。
李追远站在原地没动,虽然不清楚走阴时去开棺材会不会对现实产生些连锁反应,但他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并不是担心自己安危,而是这里毕竟是思源村,天知道把这口棺材里的东西放出来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自己是受生命威胁才一步一步来到这里,但哪怕再威胁,也不会去开棺。
不过,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因为伴随着一阵脆响,石棺上的锁链,全部脱落。
紧接着沉闷的摩擦声传来,石棺盖也缓缓滑出。
压根就不用自己帮忙,它自个儿就能出来。
李追远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等待棺材里的人坐起身。
但等了好一会儿,它没有这么做。
场面就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静谧。
渐渐的,塔里起了风,起先很微弱,只是将灯火吹得摇曳,随后,风越来越大,在塔内形成了呼鸣。
呼鸣声又慢慢变得细腻,最终,形成了人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老式且缺乏保养的留声机。
“你就不好奇么?”
李追远回答道:“我很好奇。”
“那为什么不敢走近?”
“我害怕。”
“你会害怕么?”
“会的,恐惧是一种本能,和痛感一样。”
“我们还是打开人皮说亮话吧。”
“这是什么意思?”
“把你身上的这张皮脱下来,我不想和一个孩子说话。”
“不,我就是我,现在就是我。”
“呵呵,有些人的皮在身上,而有些人的皮,则在心里。”
李追远知道,对方在嘲讽自己,但他无所谓,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保下这张皮,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阿璃。
“就算不想剥下皮,但也不要用孩子的口吻和我说话。”
“我就是个孩子,好,我尽量。”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一种……庙墓。”
“是的,庙墓。那你知道,是谁把我镇压在这里的么?”
“是你自己。”
风声似乎停歇了片刻。
不过很快,又呼鸣起来,形成话语:
“你猜的?”
“我都不知道你具体是谁,也不知道你生的年代,你既然问我这个问题,那答案应该在我可选范围内,就只剩下你了。”
“你真的很像一个人,他小时候,也和你一样,聪明得不像话。”
“能说名字么?”李追远试探道,“这样,我以后种树时,可以查一查他。”
“你查不到他的人名。”
“哦。”
“他是一头畜生。”
“是他,骗了你?”
“是我,太相信他了,虽然他和我几乎同龄,但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他为榜样。我之于他,就如同你身边那两个人之于你。”
李追远知道,它说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是润生和谭文彬,因为它也就只有这几个有限选项。
“被信任的人欺骗,确实很让人愤怒。”
“他不光欺骗了我一个,是欺骗了我们所有人,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
“他真可恶。”
“他和你一样,很会伪装。”
李追远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对精神病人最大的伤害就是一遍遍提醒他有这个病。
现在和石棺内这位的对话,让男孩似乎回到了那晚和李兰通电话时的场景。
“伪装,是你们的本能,你们似乎天生就会。”
“你是有什么交代么?”
李追远主动打断了这一话题,继续聊这个,他担心自己那股冰冷情绪会被勾引出来。
“填平鱼塘,种满桃树。”
“你放心,我们会做的。”
“其实,我早就该走了。”
“去哪里?”
“你猜得到,又还要问,果然,和他一样,虚伪,是你们的本能。”
“可以不要再具体的形容他么,或者不要把我和他捆绑在一起形容,我是怕死,才顺着你的意思来到这里。”
“然后呢?”
“但有些东西,我宁愿死也不会放弃。”
“他也说过一……”
风声再度停歇。
良久,风声再起。
“好。”
“谢谢。”
“不用谢,我原本是打算把你喊来,和我合葬的。”
“谢谢你的原本。”
见对方又不说话了,可风声还在。
李追远看在“原本”的面子上,主动递了话:
“他是怎么骗你的?”
“他教了我一个方法,可以控制死倒。”
李追远内心一震,他看过的书里,记载了茫茫多对付死倒的方法,唯独没有提到过,死倒还能控制。
“我很高兴,也很激动,我是那么的信服尊敬他,所以,我学了。”
“那你,学成了么?”
风还在继续刮,而这时,石棺内,传来动静。
一个男人,自棺材内坐了起来。
因为棺材悬在底座上,所以此时的男人,是面向李追远。
他留着长发,面容清冷,气质飘逸出尘。
只是,他闭着眼,而且接下来的声音,也依旧是通过风传出而不是他自己开口。
“我学成了,我也能控制死倒了。”
“那他哪里骗了你?”
“哪里骗了我?”
男人侧过头,风吹起他的鬓角,里面,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是一张人脸。
男人侧身幅度加大,露出了后背,风刮起长发,整个后脑勺,是另外一张女人的脸。
很渗人的画面,如此清俊的男人,却有这么多张脸长了出来。
不,李追远意识到自己是在走阴,所以自己所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那这些现在实质化的脸,可能指的是男人的内心。
“呼呼呼……”
风声进一步加大,男人身上的长袍被吹起,凡是皮肤露出的地方,手臂、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脸。
李追远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看到这个画面,他已经感到自己身上在发痒了。
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双臂,生怕这时候也长出陌生的脸。
“他没告诉我,我在能控制它们的同时,它们也能控制我。”
李追远挪开视线,等风声小了些后,他才将视线挪回。
男人又回归了原来的姿势,衣服和头发也都落了下来。
“他说,要除尽世上邪祟,还江湖一个安宁。
我相信他,也追随他,可结果却是,我解决的死倒越多,我自己,也就越来越像一头死倒。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所以,我修建了这座塔,我将自己镇封。
我打算用时间,磨死它们的同时,也磨死自己。
你刚刚看到的它们,都是闭着眼的,其实,原本它们都应该是睁着的,每天哭泣、嘶吼、咆哮、哀鸣……
现在,它们都不在了,我成功了。
本来,再过几年,我也应该能把自己给磨死的。
可谁知,来了一群猴子。”
“所以,要填平这里,种上桃树,你要继续镇压你自己?”
“要快,因为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我了。当初的我,为了不危害苍生,亲自镇压自己,现在的我,内心渴望,将你留下来与我合葬。
那个真正的我,已经死了,或者,我也已经无法分清楚,哪张脸皮下面,才是真正的我。”
“我知道了,会马上安排的,趁你,还保留着清醒。”
“你错了,我没有清醒,我不出去,是因为我已步入无法挽回的末期,出去也只会很快消亡,我想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