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没想到,当陆严河开始做准备的时候,片场忽然就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了。
甚至,大家手里的工作基本上都停了下来。
仿佛,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要给陆严河创造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环境。
陆严河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沉淀情绪。
比起他的准备,陈梓妍现在更关注的是周围人的反应。
她好奇地低声问一旁的汪彪:“严河演戏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吗?”
汪彪摇头:“之前也不是这样。”
汪彪又说:“大家都很舍不得小陆哥。”
陈梓妍点了点头。
这场戏,黄天霖把主动权交给了陆严河。
陆严河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想开始了,就随时开始。
在这之前,他不打算催陆严河。
最后一场戏了,黄天霖也不得不承认,陆严河从来不会放低对自己的要求,甚至,远远高于他这个导演对陆严河的要求。
黄天霖想要把最后一场戏的主动权交给陆严河。
因为,这场戏,也是陆严河在电影中第一次主动做出的决定:走出这个家。
-
结果,一直拍到傍晚,这场戏都没过。
陈梓妍都懵了。
她全程都站在旁边旁观,觉得陆严河其实已经演得足够好了,为什么黄天霖就一直不点头?
明明今天拍完,陆严河就可以杀青了,那就可以改明天的机票回国。
但这样一看,明天还得接着拍。
让陈梓妍没有想到的是,其他人却都是一脸觉得理所当然、十分正常的表情。
连陆严河都没有任何意见。
这场戏晚上拍不了。
天光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继续拍摄了。
陆严河晚上得以可以先回酒店休息。
陈梓妍陪陆严河上车,从片场到保母车一段小小的距离,她都没有忍住问:“严河,黄天霖是不是故意拖你的时间啊?说实话,我觉得你已经演得够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满意。”
“他就是这样。”陆严河说,“梓妍姐,你去看看他之前拍的素材就知道了,他对镜头和画面的要求很高,有的时候,是光影的变化不对,有的时候,是我的表演没有达到他认为最好的那个状态,有的时候,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你每一条去问他为什么不满意,他都是真的有不满意的地方告诉你,很吹毛求疵,可是,他满意的镜头,也确实更好。”
陈梓妍露出狐疑之色。
她觉得陆严河说得有点太玄乎了。
陆严河也没有多解释。
电影这种东西,不是语言能够说清楚的。
导演之间太不同了,很多杰出的、世界级的导演,你要说他们的工作习惯,常常会听到片场工作人员评价他们“孤僻”“暴君”“变态”等各种词汇。但你看最后的作品,在那些糟糕的指控之下,他们的作品就是跟其他的电影不一样,他们的电影写着他们的名字,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
很多时候,一个在现场可以被人理解的导演,往往意味着他的作品是过于简单,甚至是肤浅的。而一个想要真正拍出自己心中那个完美之作的导演,他在现场,无论是什么风格,都一定不是好合作的那种导演,一定是会非常折腾人、非常给人找麻烦甚至会频频激怒合作者的导演。
没办法,追求完美,就意味着要求极高,极多,甚至不被人理解。
如果一个艺术片导演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陆严河何必来合作?
还只是演一个配角?
所以,陆严河到后面,无论拍多少条,真的毫无怨言。
他甚至因为相信黄天霖的判断力,可以放开了演,把自己想到的每一种表演都试一下。
因为他知道黄天霖一定会从那些素材里,找到最好的那一条。
其实今天下午难道就没有一个镜头可以用吗?
陆严河相信,其实要找,肯定找得到。只要放低完美主义的要求,找一个九十分的镜头,绝对是有的。
但不能。
既然可以更好,就不能将就。
黄天霖在这部电影的片场展现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
第二天,陆严河睡了一个懒觉。
他昨天没有拍完的戏,今天要继续在下午拍。
要等到下午三点以后的天光,那种带一点暮色,但不是很多电影里用电脑调出来的那种暮气沉沉的颜色。
陆严河轻松地吃了早饭,看了看书,让自己平静下来。
中午,陈梓妍也没有回来。她这一次来,好几个想要签约的人需要谈。
陆严河吃了午饭,开始摒除自己的杂念,去找状态。
又一次开始催眠自己。
好了,要暂时放下陆严河的这个身份了。
当他走出房子,走进一片暴晒的阳光下,他蓦地感受到一股倏然而至的悲从中来。
既是自己作为演员即将面临离开剧组的一点离别情绪,这是真,也有作为戏中的哥哥,经历了一场台风过境一般的家庭风暴以后,终于选择背起包,离家远行,那是假。
虚虚实实之间,过去这些天所演过的每一场戏,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回闪,仿佛经历了一遍之后,又一次经历了一遍。
情绪叠加,沉淀发酵。
陆严河去做了妆造,来到现场。
他自始至终低着眼眸,没有看任何人,沉浸在这种仿佛天降一般的状态里。
片场每个人都安静地让开路,不打扰他。
黄天霖看到他以这样的状态来到片场以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让现场所有人准备,随时开拍。
他走到陆严河面前,问:“现在可以拍吗?”
陆严河嗯了一声。
黄天霖点点头,转头看向其他人,点了点头。
陆严河直接来到了自己的点位,等着黄天霖的指示。
他没有管周边的光线如何,也没有去思考摄影机到底是怎么样拍的。
经过昨天一下午的拍摄,这些技术性的东西,已经被他统统抛到脑后。
他等着黄天霖喊了一声Action,站在床前,将床上那个大包背起来,沉默了两秒,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往弟弟的那张床看了一眼。
在黄天霖的镜头里,这一眼,在午后已经变得温和的阳光里,仿佛镀上了一层余晖般的冷寂,冷寂里又有余温。
陈梓妍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这一刻屏幕上的陆严河,只觉得这个状态、这个样子的陆严河,陌生得好像是另一个人。
陆严河说得没错。
在黄天霖的镜头里,他呈现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在镜头前出现过的样子。
阳光在这一刻恰到好处地让他脸上最微妙的情绪都得以纤毫毕现,又不至于出现一点点的曝光,让画面失衡。
一个不是《情书》里的美少年、也不是《三山》里的疯癫算命先生、更不是《老友记》里的英俊帅哥……一个陆严河如果不做明星,按照他原定的生活轨迹,也许他就会变成的样子。
黑,沉默,坚硬,执拗,但眼神里又藏着几分柔软。
你想抱他一下。
但是你知道,他不会让你抱的。
陈梓妍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部戏,这样一个角色,会从陆严河一个镜头里,仿佛能看到他过去的二十几年,又不仅仅是过去那二十几年。
如果少年也有一眼万年,大抵,也就是这样并不算深沉的深沉了。
第616章 回国,三人重聚
“我突然觉得挺遗憾的。”陈梓妍说。
邹东、汪彪他们推着行李车走在前面,陆严河和陈梓妍走在后面。
机场人多,陆严河不得不戴着墨镜和渔夫帽,遮掩自己,以免被人认出,造成骚动。
现在的陆严河不会再天真地认为自己出了国就不是一个明星了。
必须要承认,几部剧在流媒体的热播,以及《迷雾》的全球上映,让他在海外的知名度大涨。
尤其是《迷雾》这部电影——
陈梓妍当初为什么让陆严河一定要接商业片的原因,也充分体现。
这部电影在全球范围内对陆严河的宣传营销,以及热映,扎扎实实地让陆严河在人们的视线里出现了很多次,从而被很多不认识他的人记住。
陆严河问:“遗憾什么?”
“这部电影不是以你为主角。”陈梓妍说,“不然,我会想尽办法用这部电影去给你冲一个最佳男主角奖回来的。”
陆严河:“是挺遗憾的,黄天霖的镜头语言是真好。”
“关键是,他不是靠特别牛的设备拍出来的这些画面,他做这部电影的预算也没有多高,全靠各部门的配合,却拍出这种质感的镜头,等电影上映以后,如果公布这部电影的制作经费,肯定会让很多人震惊的。”
“他虽然没有烧钱,但是他烧时间啊。”陆严河摇摇头,“就我在这部电影里的戏份,换在别的剧组,三五天就拍完了,他非拉着我拍了十一天。不过,拍他的戏,就算需要多给一点时间也值得。”
陈梓妍点头,“也许,他以后真的能够成为马来西亚电影在全世界的一张名片。”
“我很期待《热带雨季》这部电影最后剪出来,会是什么样子。”陆严河说。
“我跟袁海聊了很久,他其实也看出了《热带雨季》的价值,他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把《热带雨季》的海外发行卖出去。”陈梓妍说,“他希望能够找一家有实力的、帮助《热带雨季》冲奖的公司。”
“嗯?”陆严河有些惊讶,“上国际四大电影节,需要发行公司在背后运作吗?”
“会有这个情况,但国际电影节一般都有自己的选片人和选片渠道,倒不一定非要找一家实力强劲的电影公司来运作。”陈梓妍说,“像《热带雨季》这部电影,黄天霖第一部作品在多伦多电影节的口碑那么好,这是他第二部长片,又有你出演,肯定已经在国际电影节的选片视野之中了,没有必要靠其他的发行公司来做。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欧洲和北美颁奖季这两个比较有影响力的奖项。”
陆严河闻言,想了想,说:“梓妍姐,你看看要不要把美国绿谷电影公司介绍给他。”
绿谷之前负责了《荣耀之路》在北美的发行,又帮陆严河运作了在颁奖季里最佳男配角这个奖项,虽然最后没有成功拿到比较有影响力的奖项提名,可是,也扎扎实实地帮他大大小小拿了好多个提名,让他被欧美的媒体、影评人认识。
《情书》今年也被绿谷以600万美元拿下北美发行权。
他们将根据上映之后的反响情况,看看是否运作颁奖季。
两次合作,都比较愉快,所以,陆严河才会这么跟陈梓妍说。
陈梓妍点头,说:“我已经给他推荐过了,联系方式也给了他,看他们自己怎么聊吧,《热带雨季》我们自己没有参与制片和幕后,不好主动插手,不过,我跟他提出来,希望能够代理这部电影在我们中国的发行。”
陆严河有些惊讶:“代理?我们有发行渠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