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96节

  魏雄图力气小,钱进还得额外加把劲,这样哪怕他提前做好了来吃苦的准备,还是吃不了这个苦。

  所幸魏雄图这人老实实在,感念了他的好:“钱同志,谢谢您,今天您帮我好几个忙。”

  “要不是您我可能都没法入职,即使入了职,也干不了这些活。”

  钱进擦把汗,无奈道:“不用谢,咱俩别同志、同志的了,多见外,直接叫名字吧。”

  魏雄图讪讪的说:“领袖同志说,两人之间要互称同志,这个称呼能消除官架子,紧密关系。”

  “三人以上可以称呼职务,可咱俩的职务都是搬运工,我要是称呼你为钱搬运工,这是不是更见外?我觉得也不好听。”

  钱进说道:“当然不好听,你叫我钱哥不就行了?”

  “当然你叫我同志也挺好,哎老魏我问问你,你从哪里搞来的两盒老刀香烟?”

  魏雄图说:“是我大舅给我的。”

  “今天我来报道,我妹妹让我拿两盒香烟,我本来准备去买,我大舅知道了就从家里拿了两盒卖给我,他说这是名牌香烟,结果,唉!”

  钱进无语。

  这什么大舅?

  坑外甥啊!

  他又问:“那你大舅还有这样的烟吗?能不能卖给我?”

  魏雄图说:“有,还有五盒,我看到他拿的时候箱子里一共有七盒。”

  “不过其他五盒多多少少都有点发霉,他说是保存不当,从中挑了两盒好的给我。”

  “发霉的烟没有价值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他要给你吧?”

  钱进亲热的拍拍他肩膀说:“好同志,但你不用给我,我买你大舅的。”

  这香烟是有价值的。

  魏雄图大舅把这烟卖给他是坑外甥,卖给钱进就是捡漏了。

  这老刀牌香烟可不寻常,它的烟盒只有一面是强盗图案,另一面是繁体字:本商标即将改‘劳动牌’。

  这是一段历史。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营魔都烟草公司接管了老刀的生产公司。

  然后老刀这个强盗牌子很受人民抵制,于是国营烟草公司就向社会公开征集这款香烟的新牌名和新图案。

  在征得“劳动”一名后,当时香烟就出了最后一版老刀牌香烟,就是钱进现在所遇到的两盒烟。

  这是一款绝版烟,在市场上发行量很小,又有独特历史背景,所以他估摸着能在商城卖出不错的价格。

  两人没聊几句话,胡顺子的喊叫声像催命符似的往他们耳朵里钻:

  “哎哎哎,你俩干什么呢?刚上班就偷懒?”

  “这才干了多长时间你俩就坐下了?腚沉吗?”

  “干的了就干,干不了滚蛋!”

  魏雄图赶紧起身。

  钱进冲胡顺子笑了笑也起身。

  这孙子挺欠,他得接受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铁拳教导。

  他们两人专门负责搬运古巴糖,其他十几个老工人搬运是棉花、布料或者其他进口商品,更轻不说,还有小推车当工具。

  只有他们两人全靠手工搬运。

  钱进去要小推车,胡顺子斜乜他说:“要不要火车?”

  副工头康信念假惺惺的做和事佬:“不好意思,小钱,你们刚来单位还没给你俩配小推车呢。”

  钱进问道:“这小推车还得专人专配?”

  康信念眼一瞪说:“那可不咋地!”

  钱进离开。

  胡顺子和康信念纷纷笑起来。

  搬运完古巴糖,两人手上全磨出了水泡。

  这时候胡顺子又招呼两人:“东海来带鱼了,赶紧搬带鱼。”

  见过海货搬运工作的都知道,带鱼是最不好搬的品类之一。

  第一是它又长又扁,这样同样一个箱子,装带鱼装的多,更沉重。

  第二带鱼富含蛋白质腐坏很快,味道让人受不了。

  再就是带鱼没有鱼鳞,它外表是一层特殊脂肪形成的表皮,渔民叫它银脂。

  银脂这东西会顺着箱子、筐子缝隙渗出来,导致又软又滑,增加搬运难度。

  钱进弯腰扛起第五筐带鱼时,手就开始往外冒血水了。

  魏雄图在旁边踉跄着推木轮车,车轴上“大干快干一百天、热情劳动为人民”的红色塑料贴字被咸水泡得卷了边,活像条脱皮的赤链蛇。

  他之所以能推上车,是因为他确实干不动了。

  胡顺子也怕出事,就给他找了一辆估计是多年没用的木轮子车。

  老工人们歇息,纷纷上来看两人笑话。

  魏雄图忍无可忍,伸手一抹汗,汗水混着血水流:“欺人太甚!”

  “钱同志,我要去找胡队长讲道理!”

  钱进拉住他,低声笑道:“有用吗?到时候他找个理由罚你更狠!”

  魏雄图愤懑的说:“都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温暖,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我们得罪过他吗?”

  有个略微瘸腿的老工人心善,上来帮忙的时候悄悄解释:

  “你俩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是所有仓库的规矩。”

  “古代衙门有杀威棒,咱这行业有杀威活。头头们怕新兵不好管教,来了就得上强度,好磨掉你们身上的边边角角。”

  魏雄图愣了愣,说:“斯巴细巴。”

  老工人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还懂老毛子话?”

  看热闹的几个工人听到了这话发出嗤笑声,他们躲到成捆的海带垛后头去抽烟。

  钱进看他们,他们伸出手指比划着下流手势。

  老工人也让两人去偷会懒:“108仓库没人过去,你们歇歇。”

  108仓库专门储存腥货。

  咸鱼发酵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海风在门前打着旋,确实没人愿意来这里。

  钱进擦擦汗,崭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颜色被汗水泡深了,风吹阳光晒,领口干结以后出来一层盐霜。

  他们歇息不到两分钟,端着搪瓷缸的胡顺子找来了:“一看你俩不见了,就知道躲起来了。”

  “行啊,还挺会藏,但你俩不知道我胡老六是出了名的狗鼻子……”

  他意识到这不是好话,不说了。

  老工人追来递给他一件灰多到发亮的大衣:“胡队长,你身上有汗小心着凉。”

  “他俩小年轻没干过这苦力活,你让他俩歇歇吧。”

  胡顺子不高兴的说:“不到歇息时间歇什么?小年轻更要接受接受劳动磨练!”

  “去,有船在等着,把412号仓里的啤酒都给搬运上船,船是12点走,走之前要是搬不完货得扣你俩工分!”

  老工人只好把两人拉走,路上他拿出个货轮调度表看,然后好心提醒说:

  “这船要北上,根据今天的海流来推算,货要优先往左舷上码,别乱放,否则回头还得重新搬……”

  “领导!”一声高呼打断了老工人的声音,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

  三人下意识看去,钱进眼睛一亮:

  曾经被自己救过命的运输公司司机乔进步!

  乔进步穿着挺时髦。

  格子涤纶布外套、喇叭裤,嘴上两撇胡子,要是再戴上一副墨镜,活脱脱是钱进印象里的八十年代盲流子。

  当下这幅打扮非常罕见,以至于老工人忍不住问:“乔司机你找哪个领导?你穿这样的奇装异服去见领导?”

  乔进步先毕恭毕敬的跟钱进握手问好,又对老工人说:“老拐,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潮流、这是时髦!”

  “知道什么叫潮流、什么叫时髦吗?你们都没听过这俩词!”

  钱进惊奇的问:“你从哪里捣鼓来的喇叭裤?现在有这个了?”

  乔进步理所当然的说:“有啊,我同事跑广粤,那边时髦的年轻人都穿这个。”

  “怎么样?多个性!”

  他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得意。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你怎么来甲港跑车了?”

  乔进步挤眉弄眼说:“你忘了?当时在车上我不是说过了吗?”

  “以后谁爱跑乡下谁跑,我不跑了,我跑港口码头这些人多车多的地方,安全!”

  钱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这时候乔进步又问:“哎,领导你怎么也在甲港?你现在除了支农还支工?支援仓库运输工作?”

  不等钱进说好,老拐吃惊的问:“领导?你怎么叫他领导?”

  乔进步说:“他就是治安口上的领导啊,你们听说我被绑架的事了吧?两个杀人犯……”

  老拐急忙说:“听说了,他们当时拦停了你的车想杀人越货,结果你巧妙与他们周旋。”

  “后来来了一名治安员,趁着治安员吸引了杀人犯的注意力,你下车用……”

  “用个屁!”乔进步赶紧打断他的话。

  钱进:“等等,让他说。”

  老拐看着乔进步听话的闭嘴,下意识看向远处的胡顺子。

  他感觉胡顺子要倒霉。

  钱进催他继续说,老拐就含糊的说:“后面的我不清楚,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这样钱进斜睨乔进步。

  几个意思?

  在领导面前:我差点死了、我一脚踏进鬼门关!

  在朋友面前:衣角微脏、心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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