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知道这事很难。
可事在人为。
他在单位里打听了两天,打听到海滨市好几家屠宰场场长们的信息。
其中长征屠宰场很适合他下手。
这家屠宰场在城北区,属于城郊结合部地带,他要是搭上关系后,每天去取猪头比较方便。
同时长征屠宰场场长郝文峰的儿子正要结婚,他已经给供销总社里关系不错的领导发了请帖。
最重要的是郝文峰家住国棉六厂工人新村,两人同住一个小区!
原来郝文峰妻子在国棉六厂财务科上班,于是工人新村分房子的时候,他家和钱忠国一样同属第一批分到了房子的家庭。
钱进住的是二号楼,郝文峰分到了25号楼,这栋楼属于楼王之一。
工人新村小区中央有个人工湖,25号楼在湖泊北边,属于湖景房。
钱进摸黑数到5单元的301室,干干净净的门框上贴着褪色的‘光荣之家’奖状。
走到门口,屋里传来《红梅赞》的歌唱声,他轻轻敲门。
很快音乐停下,有人打开一条门缝问:“谁呀?”
钱进做了自我介绍,包括在市供销总社的职务和在小区的居住楼号。
“噢,你是钱进钱大队长?”郝文峰披着大衣过来开门。
这房子和钱进家的格局是一样的,套三厅,当下的奢侈户型。
钱进进门是刷着浅绿色墙裙的白灰墙,墙壁上挂了相框,里面是‘先进工作者’和‘三八红旗手’之类的奖状。
水泥地擦得发亮,五斗橱上一座三五牌座钟的黄铜钟摆在有节奏的摇晃。
他估摸郝场长家住的人口应该挺多,因为客厅就有一些应该摆放在卧室的家具,比如占去半面墙的双开门衣柜。
进门后钱进先客气的轻鞠躬行礼:“郝场长,这么晚打扰你们了。”
郝文峰笑着招呼他落座:“不打扰,原来咱俩是邻居,我还不知道呢。”
屠宰场虽然不属于市供销总社管辖,可它的产品分配工作与供销总社有关。
所以郝文峰跟他们单位很多领导熟悉,也听说过钱进的名字:“仓储运输部里升大队长最快的年轻同志,你是后生可畏,国家希望啊。”
钱进连连客气。
客厅正中央摆着漆色斑驳的方桌,四条长凳腿脚裹着防磨的自行车内胎。
桌上盖着钩针蕾丝桌布,搪瓷茶盘里倒扣着印有“劳动光荣”的玻璃杯,热水瓶的红双喜在灯光下闪着光,最惹眼的是窗边有一台9寸黑白电视机。
显然,郝场长的家庭情况还是比较好的。
钱进落座后先注意到几张红底金字的请柬,于是他顺势将带来的礼物放到了桌子上。
郝文峰注意到他的目光,介绍了一下:
“我家二小子过两天要结婚,听说钱大队还未婚?你这样的好小伙子竟然单身,这可不行……”
钱进明白他是要扯介绍对象的话题,便急忙解释:“郝场长,我已经结婚了,不过我们是刚领了证,还没有办婚礼呢。”
“我正是听说您家的二哥要结婚,特意过来想请教一下呢。”
郝文峰把二儿子叫来:“小雷,过来认识一下咱们市供销总社的青年俊杰钱进钱大队长。”
钱进跟郝雷握手。
郝雷更是直接说:“闻名不如见面,钱总队风采非凡,比传闻中更是文秀英俊。”
原来郝雷在街道居委会上班,他听说过钱进在泰山路的操作。
毕竟能以劳动突击队队长的身份将街道居委会主任送去大西北治理风沙,这可是全海滨市蝎子粑粑——独一份。
钱进开了个玩笑,顺势从提包里掏出个红绸包裹:
“上门请教工作,赤手空拳可不好意思,正好我有好友得知我新婚送我一套礼物。”
“郝场长和二哥你们不要嫌弃,我借花献佛,送给我二嫂了。”
借礼送礼在当下这个物资稀缺的年代是常事,钱进坦诚说出来,没人在意。
特别是他送出了好东西:
红绸滑落是锦盒,打开后一套纯银首饰在灯下泛起柔光。
它有镯子有耳环有项链有戒指,是一个风格的全套。
其中镯子上錾刻的并蒂莲枝蔓交缠,花心嵌着米粒大的红珊瑚,最绝的是莲瓣下藏着弹簧簧片,轻轻一碰就颤巍巍地抖。
项链上同样是莲花。
他介绍说:“莲生吉祥,福运安康。莲花高雅圣洁、卓尔不群,它能象征女同志的娴静多姿,也有爱情纯洁、脸面永久的寓意。”
跟手镯的莲花不同,这项链的挂坠莲花更大,层层绽放,栩栩灵动,还喷了香水有花香味。
这套银饰做过精细抛光了,在灯光下光滑细腻,闪耀着华美气息。
郝文峰的小女儿看到后顿时心动了,跑过来摇晃哥哥胳膊说:
“二哥二哥,你别送嫂子了,你送给我吧,我什么首饰都没有呢。”
这年代讲究清爽干净干革命,不爱红妆爱武装。
可是姑娘家哪有真不爱红妆的呢?
郝雷宠溺妹妹却更对媳妇上心,赶紧抱住锦盒摇头。
郝文峰知道钱进不是为了什么咨询婚礼来的,如今看到这套银饰更是喉结微动,面有动容。
这小子所谋甚大!
他媳妇好奇走出来看,说道:“哎哟,这做工不一般,我还是女伢子的时候,在老凤祥看老师傅打出过这么漂亮的首饰。”
“太贵重了,小钱你邻居上门来玩可不能这样,拿回去,一定拿回去。”
钱进坚决拒绝:“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哪有往回拿的?那不是把人家夫妻的福气都拿走了?”
妇女闻言笑了,不再拒绝。
郝文峰给他添茶,示意孩子们去一边闹腾,两人逐渐聊到了主题。
钱进提到了自己主持办起来的小集体企业,郝文峰点头:“人民流动食堂,我吃过你们的麻辣烫,真过瘾啊,大冷天吃出一身汗来。”
这是不出意外的事。
人民流动食堂的营业模式和经营主体都是这年代海滨市前所未有的东西,大众对他们的新奇感很强烈,舆论早就发酵到全城了。
钱进再度客气,然后说:“其实麻辣烫和鲜汤煮都是简单东西,无非从外地学一下配方。”
“我们单位的师傅真正厉害的是卤猪头肉、卤猪下水和卤猪脚。”
“你们单位需要杀猪的下脚料。”郝文峰点点头。
钱进也点点头。
窗外开始下雪,又是一场雪来了。
郝文峰先松了口气。
他担心的是钱进想来搞猪肉,猪肉的出货量是非常严格的,他这个场长能动的手脚也不多。
但作为场长他不可能没有权限,猪下水由他控制。
他思索了一下,问道:“你们需要多少猪头肉和猪下水之类?”
钱进说道:“这个还请您指点,我们这边口子比较宽松。”
郝文峰迟疑的说:“每天四个猪头、四副下水,这已经是能给你们的极限了。”
“而且这还得特殊审批,让你们街道给我递交一份‘新企业接受老单位扶持发展申请书’,我得给领导签字。”
钱进没有讨价还价,痛快接受了这份礼物。
正事办完就是喝茶。
两人聊起了供销总社的一些工作,郝雷过来添茶倒水,又跟他聊上了居委会工作。
聊的还挺开心。
钱进装了一肚子茶离开,临出门的时候指了指留在桌子上的红绸缎:
“我二哥要办革命婚礼,这是单位的同事凑了个份子,请你们务必收下,务必让我能把同事们的心意带到。”
郝文峰急忙去找红包要递给他,他已经快步下楼了。
拆开红包,里面是两张大团结,在此之间还夹着几张淡绿色的外汇兑换券。
郝场长的瞳孔猛地收缩。
郝雷拿出兑换券借着灯光看,一眼看到了“凭此券可于友谊商店购买进口商品”的铅字。
他咂咂嘴说:“爸,人家可是下血本了。”
郝场长叹了口气:“五个猪头、五副猪下水,这是我的极限了。”
“这个钱进难怪升的那么快,他手腕真厉害,换你小子,你舍得这么送礼吗?”
郝雷摇头:“我一辈子就待在街道居委会,不想升职也不想去别的单位,所以我不给谁送礼。”
郝文峰更是摇头。
犬子!
钱进哼着歌下楼,楼梯口一声询问:“心情这么好,办妥了?”
这吓了他一跳:“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魏清欢撑起雨伞:“我刚才看到雪下大了,怕你顶风冒雪的回去感冒。”
“最近感冒可凶了,我们学校好几位老师感冒了,上次你感冒那么厉害,我怕你这次再出事。”
钱进感动的搂住她肩膀:“我没那么虚。”
回应这句话的是一声冷笑。
钱进明白这声冷笑的含义后有些心里发虚。
最近身子骨好像确实被榨的挺厉害。
两人走出去,鹅毛大雪呼啦呼啦的往下飘。
小区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魏清欢打起手电、钱进撑起伞,踩着积雪嘎吱响。
突然之间伞被挪开。
魏清欢惊呼一声,钱进抬头笑:“我想到了一句诗,你细品一下。”
“今朝你我同淋雪,已算此生共白头。”
魏清欢听后笑出声来:“第一句是平平仄仄平平仄,倒是符合七言律句平起式标准的变体。”
“可第二句仄平仄仄仄平平存在明显失律,尤其是第三字‘也’和第四字‘算’连续两仄,形成仄仄连用,不符合传统对仗联的平仄交替规则。”
钱进当场一个我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