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从五斗橱最底下掏出个瓶子,里面是乳白色的粘稠胶水。
“别往外说啊,这是海关领导送的,他说这玩意儿是舰队修潜艇时专用的胶水。”钱进打开瓶子封口,刺鼻的化学味立刻窜满屋子。
他又拿出砂纸递给邱大勇:“打磨一下裂口,用这个胶水给你开开眼。”
“别不信,人家海军装备处的领导说,这玩意儿能粘住太平洋的海浪!”
邱大勇跟乡下土狗第一次看到雪纳瑞被二哈背打一样震惊,舌头都伸出来了。
他会补车胎,恰好陈井底也会。
两人拿了螺丝刀,轻轻松松先把内胎给扒拉出来。
陈井底摸着崭新的内胎竖大拇指,看到伤口后又一脸惋惜的摇头。
邱大勇看着长长的伤口满脸伤心:“奶奶的,我媳妇剖腹产以后医生没给缝针。”
“咱自己缝。”钱进无语。
这活不难。
用砂纸反复打磨划口内壁,去除毛刺彻底平滑,然后用水清洁划口,再将胶水均匀涂抹在划口内壁给黏合起来就行。
好像裁缝对付破衣裳似的,两片橡胶渐渐咬合成一道凸起的疤痕。
“成了!”钱进放到炉子旁边烤了一会。
703很厉害,干得快。
他把内胎交给邱大勇,邱大勇摸着光滑的破口处满脸欣喜:“嘿,真的好了。”
内胎打气后浸到水盆里,一点气泡也没有。
“牛逼牛逼!”邱大勇赞不绝口。
后面继续粘外胎。
703也能解决问题。
但钱进又加上了硫化胶水与胶条配合使用。
这样703粘住破损伤口,再从里面给伤口处抹上硫化胶水贴上胶条,随着两种胶水快速凝固并形成高强度粘合,外胎也被补好了。
相比703胶水,硫化胶水有耐磨损、抗老化的好处,而且它很能适应动态受力环境。
这样等于给轮胎外胎上了双保险。
钱进擦着手说:“小心点,今天先别骑车,放我这里吧,明天晚上你再回来骑走就准没问题了。”
邱大勇点头如捣蒜。
虽然把媳妇放在别人家里不太放心,可要是这个别人是钱进那就没问题了。
钱进摸出包大前门给两人和张爱军各递了一根,烟头在屋子里明明灭灭。
他说:“大勇,这个胶水怎么样?”
邱大勇肃然起敬:“都能粘住太平洋的浪花了,这还用说?”
钱进说道:“你手下人多,有一部分应该能进入咱单位,还有一部分肯定安排不进去。”
邱大勇知道他要说正事了,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倾听。
钱进继续说:“我寻思让给老少爷们合计合计,咱们能不能再成立个小集体企业,从支个修车摊开始干起,以后专门修各种家具家电?”
炉火哔剥炸开一粒火星。
邱大勇的心猛然一跳。
他吞了口口水说:“这一块咱不专业,不过我手下有两个弟兄确实会修点东西,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他们俩都能够捣鼓。”
“可是,咱要是弄起修车摊来这胶水不够使啊。”
钱进说:“这个我来解决,找领导帮帮忙,咱定期做个采购。”
“然后也不用非得这种胶水,我还可以找化工厂的朋友弄点氯丁胶,那家伙一样厉害。”
氯丁胶粘性也很强,对付一般的轮胎破损绝无问题,只需要打磨接触面并加压固定就能补好伤口。
此外他还可以从商城采购其他胶水。
什么冷补强力胶、应急快干胶、SBS木工黄胶、弹性万能胶,反正给自行车补轮胎轻轻松松。
而当下自行车数量庞大,一旦摊子支起来,肯定财源滚滚。
并且修自行车这种摊子常见,只是粘个轮胎而已,没人会较真的去查看用了什么胶水。
难免有人会问,到时候随便说个当下用的好胶水的名字就行了。
邱大勇合计起来:“二饼他表舅在橡胶二厂看仓库,他们单位生产内胎,有些废内胎可以论斤称。”
“技术方面多找老师傅取取经,几包烟的问题……”
“工具……”
“工具我解决,场地我解决。”钱进笃定的说。
邱大勇冲他使劲点头:“钱哥,您又得费心了。”
“我们这帮盲流子能遇上你真是好命,以前我们跟一堆流浪狗似的,最喜欢骂老天爷不公平,原来老天爷早把一切安排好了,把你安排给我们了!”
钱进说道:“当初你来问我出路,我说过要帮你们想办法,那肯定就得想办法嘛。”
邱大勇咬住嘴唇。
差点就走上犯罪的道路。
差点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差点的时候,钱进伸手把他给拉了上来,他看钱进一眼。
眼眶有些发热。
钱进还要做饭:“你去居委会要两张澡票,就说我让你要的,然后领着陈井底兄弟去好好洗个澡,你也得好好洗洗了。”
“洗完澡回来,今晚咱没肉票大吃大喝了,我给你们弄个简简单单的刀削面吃。”
邱大勇笑:“钱哥你给我准备屎也是香的。”
正在舔蛋蛋的黄锤听到这话狗眼一亮。
张爱军呵呵笑:“娘的,还有比我恶心的。”
钱进冲他甩手:“你不说话我都忘记你了,你也去要一张澡票,你们仨使劲搓搓。”
三人说笑着出门,邱大勇将车子推到楼道尽头去,他使劲拨弄了一下车铃铛。
铃声在走廊里响得清亮。
防波堤外的轮船正在起锚,有悠扬的汽笛声轻缓的传过来,正好跟铃铛声搭配在了一起。
一脆一绵软的两个声音如同高低音合唱,一下子压住了十二月寒风的呼啸。
一时之间邱大勇感觉冬天似乎过去了,春天要来了。
第126章 搬运大赛,又得新车
尽管一个白天没下雪。
可是晚上海风很大,吹的树枝摇晃、积雪坠落。
雪花没落地被夜风又卷起来,邱大勇刚出街道澡堂的大门又给吹回去了:
“身上有没有汗水?外面很冷。”
张爱军哂笑:“别跟个娘们似的,这点风算什么?74年冬天我们训练武装泅渡——操,真他娘冷!”
他出门后哆嗦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说74年冷还是这会冷柜。
地上白雪皑皑,路边灯光昏黄,如此一来夜幕不是纯粹的黑色,变成了罕见的深蓝。
在他们头顶,澡堂的红砖烟囱正吐着灰白的絮状烟雾。
德占时期留下的铸铁路灯在积雪中投下昏黄光晕,骑二八自行车的工人们弓着背顶风使劲蹬车。
劳动布棉袄后襟结着冰碴,车把上晃荡的铝饭盒叮当作响。
轮胎碾过电车轨道时溅起雪水,张爱军和邱大勇一起骂娘,陈井底则用手比划。
张爱军看着有趣便呵呵笑:“哑巴你干啥呢?你们骂人怎么一个劲往前指?”
哑巴无语。
他掏出个破本子用铅笔在上面写字,邱大勇一看,说:“快回,领导等。”
“哦,他不是跟咱俩一样骂街,他意思是让咱赶紧回去吃饭。”
不用陈井底提醒另外两人也加快了脚步。
旁边筒子楼有人家推开木格窗,蒸腾的雾气裹着白菜炖粉条的香气漫出来。
从楼道口走过时,一楼有人家的煤球炉子上铝壶在突突冒着白汽,收音机里吕剧团的《小姑贤》唱腔混着铲子刮铁锅的声响,在街道上热气腾腾的流淌。
三人都饿了。
邱大勇裹紧了因为灰太多而油光发亮的军大衣,踩着冻硬的积雪往回走。
张爱军走在他后头,棉鞋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突然之间邱大勇回头骂道:“大军哥你不是人啊,你这么大的个子躲在我后面让我给你挡风?”
“你心眼子咋这么多呢?不行,你走我前面,我走小陈前面。”
张爱军虽然被骂了却高兴。
不错,哥们心眼子就是多。
途经锅炉房的时候老周看见了他们,喊道:“大军过来,给钱总队捎两壶热水回去烫烫脚。”
他戴着棉手套用铁钩子勾炉膛,火星子窜到外面雪地上滋滋作响。
或者写了名字或者写了住户家庭号码的暖水瓶在地上列成沉默的卫队
老周挑了两壶水给张爱军,看到他们人多,又给他们加了两壶水:
“也给大魏老师和小魏老师家里添一壶水,特别是小魏老师一个姑娘家,天冷没有热水可得遭罪。”
张爱军看到两人一人只提了一个暖壶要说话,邱大勇又说:
“还是大军哥心眼子多,你看咱只有一个暖壶,提着偏沉,大军哥一手一个暖壶这平衡性多好。”
张爱军闻言暗暗笑。
哥们从来都是心眼子多。
万家灯火时分,临街小楼窗棂上凝着冰花,糊窗户的《大众日报》被灯光和炉火映得发亮。
刚换岗的治安突击队踩着厚棉鞋巡逻,手电光扫过他们,纷纷跟张爱军打招呼。
忽然有辆满载白菜的三轮车碾过冰面时候打滑,车斗咣当一声撞上了宣传栏,惊起旁边树木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治安队见此赶紧上去帮忙:“同志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