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李显清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其他移民运输船的船舱条件就没有‘破浪号’那么好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能收拢出多少能用的粮食。”
这个时期的木制帆船,船舱储存环境委实恶劣,潮湿、晦暗、凄凉,充满了污水和腐烂肉食发出的恶臭气息。
而且,不管天气如何,帆船底舱总是漏水的,船板缝很难完全堵住海水的渗漏。
遇上坏天气,海浪冲击舱口,底舱甲板全是水,而船舱里一旦潮湿后,就很难再干。
要是那些运输移民的船只将携带的粮食都存放在底舱,几个月的航程下来,必然会受潮霉烂。
等到了启明岛,天知道还能清理出多少可食用的粮食。
至于葡萄牙人的运输船,那就不要有太多指望了,他们恐怕为了实现最大利润,不会装运太多的粮食,而是尽可能地载满大量的大明商品,连人带货一起卖给启明岛。
毕竟,这移民业务纯粹就是一趟单程贸易,除了黄金白银等贵金属,可没什么值钱的玩意能拉回大明贩卖。
启明岛所猎取的皮毛自然不会以极低的价格卖给葡萄牙人,这对穿越众而言,可是为数不多能在大明拿得出手的商品,多少可以赚些利润,以补贴高额的移民费用。
“对了,我们‘破浪号’之所以提前赶过来,除了告知此次移民数量庞大,需要提早做好相应的接收准备工作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要确认,我们就葡萄牙人的五艘移民船费用,可曾业已准备好?”寒暄片刻后,魏应滨表情严肃地问道。
“五艘葡萄牙商船,就算以总计1500人来计的话,那就是十七多万两白银,加上他们船上所载运的棉布、桐油、火药、硝石、锡、铅、蔗糖、丝、绢、帆布、麻绳、墨等物资的话,支付总额可能超过二十二万到二十五万两白银。”
“虽然,我们在关岛附近劫了一艘西班牙宝船,缴获西班牙比索银币二十五万余,折合白银近二十万两。但是,我们分了三成与葡萄牙人,尚余十四万两。在广州采购相应的生产和生活物资,又花去了近六万余。”
“另外,孟胜新准备在广州订购一艘大型移民运输船,以及未来一年的活动经费,我们又留给他四万两白银。在离开临海堡时,也给卫仲龙他们留下了近万两白银,以备不时之需。这么一算,带回的白银不到三万两。若是我们一下子支付给葡萄牙人这么多银子,会不会将我们的家底给掏空了?”
“二十五万两白银虽然是一笔庞大的金额,但我们目前的金银储备来看,也能支付得起,倒不至于掏空我们的家底。”李显清说道:“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我们在金沙河(即弗雷泽河)流域挖了超过一万二千多两黄金,折合白银大概十四多万两,再加上我们原先的储备,应该在付完葡萄牙人的运费后,尚有数万两白银的结余。”
“而且,我们启明岛目前已经能稳定出产一些铁制农具和工具,以及酒水、精盐、陶器、肥皂等之类的日常生产和生活用品,以西属美洲走私价格来算的话,每年应该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万余两白银的收入,并且随着产能的日益扩大和商品类目的增加,收益也会逐年提升,算是有了初步的造血能力。”
“太好了!”魏应滨闻言,不由击掌而叹,“以此而论的话,我们在启明岛应该算是站稳了脚跟,打下了基础,不再是数年前那般一穷二白的局面了!”
——
在移民临时隔离安置区的公共大食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一个个全都埋着头,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食。
天可怜见,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对于所有人来说,简直就是地狱般的折磨。
吃的是发馊的干饼子,喝的是绿汪汪的臭水,每天在船舱里,随着海浪不停地摇啊摇,整个人始终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每天最为期待的时刻,就是轮流前往甲板上透透气,吹吹风,看着无边无际的海水发一会呆。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几乎每隔一两天,便会有人无声无息地死在船舱里,然后就被船上的水手们无情地抛入海中,葬身鱼腹。
如今,终于靠岸了,抵达了这处不为人知的新洲大陆。
在下船后,先是按照男女划分,进入到不同的安置区,随即便被勒令脱下所有衣物,进入一座巨大的公共澡堂,冲刷自己的身体。
然后,每人在澡堂出口处领取一套简易的麻布衣裤,穿戴整齐后,便接着被人强行剃去了所有头发。
在这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人进行过激烈的反抗和吵闹,抗拒这种羞辱性的剃发行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但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挥舞着棍棒将其中反抗最为激烈的四五个移民当场打翻在地,随即强摁着将他们剃成了秃瓢,剩下的人也只能认命地接受对方的安排。
这些人分明是我汉人同胞,怎么会行建奴之事?
虽然,他们告知此番安排,是为了防止疫病的带入,但也不能这般粗暴呀!
要知道,很多人脑袋上的头发还是在皮岛上好不容易才蓄起来的啊!
就在所有人惶惶之际,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跟着几名管事来到这座规模庞大的公共食堂时,立时被桌上摆放的吃食所吸引。
大块大块的鱼肉、一桶桶鲜美的鱼汤、一盆盆冒着热气的蒸煮土豆、一碗碗粘稠的玉米糊糊,顿时勾起了每个人的食欲。
这都有好几个月没吃过像样的饭食了!
“大人……”
罗从南三口两口地将盘中的几块鱼肉吃下肚中,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把蒸土豆尽数塞入嘴中,立时噎得瞪圆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邓坤将一碗鱼汤轻轻地推到他近前,连忙端起,大口大口地喝下。
“瞧你这副熊样,跟他娘的饿死鬼一样!”邓坤瞪了他一眼。
“大人,呃……”罗从南打了一个嗝,四下里看了看,低声说道:“这里的人看着凶蛮粗鲁,将咱们一个个摁着都强行剃了个秃瓢,但他们给的伙食倒是不赖,着实给咱们一个惊喜呀!当年,咱们跟着总爷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经常吃到这般丰盛的饭食。……嘿,他娘的,这鱼肉跟不要钱似的,每个人的碗里都有。话说,这顿该不是断头饭吧?”
“尽他娘的瞎扯!”邓坤挑了一块鱼肉送入嘴中后,便将盘子推到旁边两个孩子面前,横了他一眼,“他们万里迢迢地将咱们从皮岛拉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砍咱们的脑袋?……你怕是想多了!”
“哦,也是。”罗从南点了点头,端起自己那碗玉米糊糊,慢慢地喝着。
嗯,这面糊糊吃着糯糯的,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在嘴里咀嚼之后,隐隐有种微甜味道,还挺好喝。
几名食堂工作人员拖着一个个大木桶,在一排排座位过道上来回走着,嘴里还大声嚷嚷道:“一个个都要吃饱喽,待会下去好生整训,莫要偷懒!……哪个还需要填饭?土豆管够,玉米糊糊也管够!”
“这位爷,给我再来几颗那个……土豆?”
“爷,给我添碗……糊糊。”
“慢点,慢点!……不要抢!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呀!……给我排好队,一个个轮着过来!”
“我告诉你们,咱们启明岛是最讲规矩,更要守秩序,一切都要听吩咐、遵从安排,不要像野人土蛮一样。”
“还有,我们这里可不兴叫什么这个爷,那个爷的。咱也就是比你们早来两三年,可当不了你们的大爷!嘿嘿,你们能来这里,算是要享福喽!”
“以后,你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第164章 建军
正当新来的移民们餐食行将结束时,从食堂大门进来数名英武的军人,站在前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莫天海身着原海军深藏青色作训服,头戴鸭舌军帽,腰下挎着一把军刀,眼睛扫了过去,立时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食堂慢慢安静下来。
“你们还有五分钟时间,没有吃饱的赶紧填塞几口。”莫天海朗声说道:“稍后,你们吃完了饭,就要跟着我们出去开始为期十天的集合整训。”
“根据我启明岛决策委员会下发的命令,在你们隔离检疫期间,所有人都必须进行基本的军事操演和简单的语言学习。嗯,也就是从今天起,你们上午进行军事训练,下午进行营区扩建工作,晚上还要进行一个小时的语言学习和各项管理条例的学习。”
“在此之前,我要警告诸位,每个人都必须听从指挥,不得违抗我们的命令。若有犯者,首次口头警告,再次抽打军棍,三次将被罚禁闭,并送至矿场服苦役一个月。……所有人等,都听明白了吗?”
“……这位将爷,女人和孩子也要进行军事训练吗?”邓坤看了看身边的妻儿,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沉声问道。
“嗯?”莫天海看着这名身材敦实的辽民,笑了笑,“女人和孩子不用参加军事训练,但需要将所在的隔离区卫生清洁搞好。但是,晚上的语言学习和管理条例的学习他们必须要参加。”
“学啥语言?”罗从南插嘴说道:“该不会要学夷人的番语吧?”
“不用学番语,跟着我们学汉话。”莫天海对此人随意插话感到一丝不满,“你们所有人都需要跟着我们学普通话,呃,也就是本地的官话。另外,在这里提醒你们一下,在需要发言的时候,要举手示意,并喊一声‘报告’,经我允许后,才能起身说话。”
“这位将爷……”罗从南闻听要跟着他们说汉话,顿时就乐了。
老子说了几十年的汉话,怎么到了这片番地,怎的还要你们来教怎么说!
“闭嘴!”莫天海厉声呵斥道:“方才我说的命令是什么?要想说话,举手喊报告,获准后才能发言!”
“……”罗从南见对方发怒,眼神咄咄地瞪着他,右手还扶着腰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将他斩杀的架势,立时缩了缩脑袋,不敢多言。
娘的,来到这陌生的地盘,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他们的吩咐吧。
要不然,被人家拿来杀鸡骇猴,那可就不划算了。
“好了,现在所有的成年男子全体起立,出去列队集合!”
众多移民互相看了看,脸上带着几分疑虑,几分迷惑,稀稀拉拉地仅有数十人站了起来。
还有一些人则茫然无措,傻傻的呆坐着,似乎没有听明白这道命令的意义。
更有不少移民犹自抓着被吃得精光的碗盘拿在嘴边舔食着,一副还没吃饱的样子。
“全体起立!”
“出去列队集合!”
几名“资深”民兵见长官莫天海一脸铁青,隐然处于暴怒的边缘,连忙上前几步,一边吼着,一边挥动手中的刀鞘,连踢带打地将食堂里的移民朝外赶。
真是一群笨猪!
连基本的命令都听不懂,待会定要好生操练他们。
想当年,咱爷们可是经过一个冬天的操练,不仅就能舞刀弄棒,还能将火枪打得啪啪作响。
在经过一番粗暴地催促和驱赶,食堂里的三百多名成年男子便如同羊群一般被赶到门外空地上,开始集合列队。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七八分钟,并在几名民兵的踢打拉拽下,才将将排成了几支方队,不过整个队形歪歪扭扭,根本不成样子。
不过,其中也有一抹亮点。
有一支方队,明显要严整许多,隐约间还有一股军人肃杀气息。
“咦,你此前是军人?”莫天海走到这支方队面前,一脸惊讶地问道。
“禀将爷,卑职……,呃,小人此前乃是东江镇左协百总,跟随我们毛大帅和陈总兵杀过鞑子。”邓坤颇为自傲地说道。
“嗯,不错,不错。”莫天海点点头,赞许道:“敢去杀鞑子,那就是好汉子!……你怎么会跟着我们的移民船到了启明岛?”
“小人为……东江镇某些奸人所不容,便被送到了你们的移民船上,不期便来到了这里……”邓坤神情尴尬地回道。
“唉,你们大明的事情呀,就是被这种互相倾轧、彼此内斗才搞垮的,到最后却白白便宜了鞑子。”莫天海摇摇头叹道:“不过,你们既然到了我们启明岛,自然不会埋没你们的才能。好生操演训练,待隔离期结束后,推荐你一个好去处。”
“……”邓坤就要反驳,可转念一想,跟这些流落番地的人说了似乎也没什么意义,随即嘴巴动了动,没有回应。
“你们这里还有谁是原大明官兵?”莫天海问道。
“禀将爷……”
“啪!啪!……”莫天海抄起手中的刀鞘照着那几个就要说话的移民便抽了过去。
“我再次重申一遍。”莫天海连续抽打了数人后,回到队伍前面,大声地说道:“凡是要发言说话,必须举手报告。一个个胆敢再犯,必将严惩!”
“好了,我再问一遍,这里还有谁是原大明官军?……举手报告!”
话音一落,整个队伍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响应。
“哟,怎么一个个都熊了?”莫天海嗤笑道:“这抽了几下,就不敢应声了?怪不得被鞑子打得抱头鼠窜,只能躲在小小的岛屿上,学人家做缩头乌龟!”
“报告!”一个移民大声地喊道:“小人此前是大明东江镇左协军士。”
“嗯,你当了几年兵?”莫天海走到他近前。
“小人在天启二年随同父母从辽东逃出,天启五年加入东江镇,当了五年兵,职为总旗。”
“总旗?算是一个排长了。……杀了几个鞑子?”
“……三个。”
“真鞑子,还是假鞑子?”
“嗯?……”那人愣住了。
他们咋知道鞑子有真的,还有假的?
“假鞑子……”
“也不错了。”莫天海点点头说道:“敢登陆辽东,向靼虏发起主动进攻,便是真勇士。以后,在我们启明岛,定不会亏待你们。……还有谁曾是大明官军?”
“报告,还有小人……”
“报告,还有俺……”
“报告……”
“……”
片刻功夫,便有六十多个移民报告说自己是原大明官军,并且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