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了,我看到咱们的船了。而且,船上的信号旗也挂了出来!……还有那艘大船!”
“那我可就……放信号了?”同伴从怀中掏出火折。
“废什么话呀!……赶紧的,点信号,通知龙头他们。”
“哎……,得嘞!”
说着,将三支烟花依次点燃,朝着天上便放了出去。
“走,下山!……跟大龙头汇合。”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即便朝山下奔去。
而此时,收到烟花讯号后,停泊于小岛岸边的十余艘大小船只立时划动船桨,逆着潮水向北边驶去。
伶仃洋,是珠江外最大的喇叭形河口湾,属弱潮河口,水流舒缓,凡是上游驶出的商船经此处后,失去了江水推涌,速度会慢上许多。
想要将船只的速度重新提起来,只有过了伶仃洋,进入外海,借助强劲的海风,方可飞速地驰骋于大洋之中。
数日前,陈衷纪决意袭击并抢夺那艘巨大的三桅帆船后,便将动手的地点选择在了伶仃洋。
这里小岛星罗棋布,水流平缓,洋面开阔,更是广州港出海商船必经之路,守在此处,丝毫不虞目标丢失。
另外,伶仃洋两岸市镇村集稀少,不论是朝廷水师,还是广州巡检司,一般都不会驾船巡视该片海域,正好方便他们动手抢掠。
海上抢劫的手艺,陈衷纪自然是没有落下。
昔日,跟着一班兄弟,纵横福建沿海,以诸多岛屿盘礁为据点,频繁袭掠出海商船,日子虽然过得凶险,但也着实快活自由。
却不曾想,颜思齐病亡,整个势力团体立时分崩离析,自己愤然离开东番后,是过得颇为落魄,远不如郑芝龙、李魁奇等人无限风光。
至今思来,甚是不甘呀!
那日,在码头酒肆,听的杨幺说及那艘大船,初时只是羡慕两分,倒也未曾想过要夺船劫财。
但末了,杨幺这厮却说,这艘大船水手不是很多,仅五六十之数,而且所载金银巨万,顿时让他生出一丝觊觎之心。
虽然自己现在落魄至极,但怎么着也有十几条船,四百多个兄弟,要是适逢机缘,也不是不能振作复起,化鲤成龙,成就一方霸业。
这艘船足够大,堪为海上堡垒,据其为己后,必然能在诸多海上势力之间,摧锋折锐,大杀四方。
况且,杨幺言及,该船上还载有数十万两之巨的银子,若能夺之,那就更能充实自己的本钱了。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蓦的,船上突然有人吟出一首诗句来,引得众海匪纷纷侧目。
什么情况?
我们这准备打劫呢,这特么的拽什么文呀?
陈衷纪转头看了一眼那名“酸秀才”,目光中透着一股阴冷。
“大龙头,我这……,我只是……”徐文昊吓得一激灵,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只是想说几句,以壮……我等此行声势……”
陈衷纪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说话,但阴郁的眼神,却让对方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刚才那句诗文,似乎,好像,大概……不能用来壮声势。
那可是文丞相的绝命诗!
苦也!
“稍后,接舷交战,我等皆需勠力向前,不得畏缩退后。”陈衷纪没有理会这个破落书生,眼睛扫向船上的海盗,“夺了船,抢了银子,人人有份,回到岛上后,我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掳来的妇人也尽情耍玩。要是有人敢临阵脱逃,把兄弟们的命卖给对方,可莫要怪我翻脸无情,拿你的脑袋祭旗!”
“放心了,龙头!稍后,兄弟们定然没一个软蛋,夺了那艘大船,抢了他们的金银!”
“龙头,咱们的脑袋早特么的别在裤腰上了,遇到肥羊了,那还不操刀子上去,谁还会惜命!”
“就是,劫了那艘大船,杀光他们的人,咱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又能快活一阵子!”
“……”
“龙头……”徐文昊也想表表忠心,显显勇气,但憋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嗯?”陈衷纪瞪了他一眼。
行动前,出出主意,谋划一番行动方略,你倒是有那么一点本事。
难不成,马上就要动手抢船了,你还要再给我吟出几句不怎么应景的诗来?
再敢恬躁,信不信将你沉了海!
“龙头,稍后夺船时,咱们还是且勿……杀伤太多。”
“什么意思?”陈衷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阴郁更深几分。
“龙头,若是将人都杀了,可就没人帮咱们操弄那艘大船了!”徐文昊低低地说道。
“呃……”陈衷纪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笑容,“嗯,你倒是想的周全。”
“兄弟们,稍后,趁夜夺船之时,若对方跪地请降,就且绕他们不死!……可莫要将人都宰光了!”
“是,大龙头!”
众海盗轰然应诺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那艘越来越近的大船,手中的刀剑斧叉已是握得紧了几分。
——
“来了!”
“破浪号”的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三十多名船员和四十多名移民青壮,皆手持火器和刀剑,扶着船舷栏杆,看着前方不断逼近的十余艘大小船只。
对方来势汹汹,借助着落日余晖,隐隐看到船上簇聚着众多操枪持刀的海盗,似乎在大声地鼓噪吆喝着,准备拦截他们所乘坐的这艘大船。
尽管,几面风帆大张着,在洋面上不断走着“Z”字形,捕捉湾内微弱的风力,推动大船继续前行。
但整艘船的速度却并不快,仅有两节左右,面对十余艘海盗船的拦截,恐无法借助庞大的船体迅疾冲出对方的围堵,很有可能会被这些海盗如影旁随。
届时,少不了会面临海盗接舷后会如攻城一般的局面,附蚁而上,四面攀爬,继而发生一场跳帮战斗。
对方选择的地点和时间,也非常刁钻。
伶仃洋内,且时值傍晚,海盗们可以趁着夜色掩护,视线的遮蔽,鼓噪而起,从而让“破浪号”上的船员应对失措,不得不进行一场短兵相接的接舷混战。
这个时期的大明海盗可不像嘉靖年间的倭寇那般,仅装备匕首、倭刀、长枪和重剑,辅以少量火铳。
赫赫有名的大海盗李旦、颜思齐之辈,以及后来的“十八芝”,皆大量配备佛郎机炮和斑鸠铳之类的火器,在武力上,比荷兰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也丝毫不以为弱。
尤其是未来的大明“海贼王”郑芝龙,其海上武装力量,连荷兰人都忌惮几分,丝毫不敢小视。
郑氏船队,所拥有的战舰不仅有购买或缴获而来的,更有自己建造的。在造船工艺上,郑氏也积极吸取荷兰人的工艺经验,开发了诸多新型战船。
此时,郑氏船队中已经有了栽三十门重炮的战舰,杀伤力极强。
在郑芝龙的治下,还有初步完备的军火生产线,已经有了专门生产火器的工坊,请了不少葡萄牙工匠,在武器装备上基本实现了自力更生。
所以,要是“破浪号”让一群海盗给围了,也不一定会让对方得了手抢了船,但多少也会造成一定的人员伤亡。
而任何人员的损失,或者船体的破坏,都是“破浪号”无法承受的。
如此,便不能任由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将船给逼停了,更不能让他们近身,然后还接舷攀爬上来。
“上霰弹,准备开炮轰击!”
——
第72章 劫船(二)
“轰!轰!轰!”
当海盗船逼近到“破浪号”四十米距离时,左舷的三门火炮次第打响了。
密集的霰弹如同狂风一样扫过左前方冲来的几艘海盗船,无数的铅子碎石噼噼啪啪地打在船台上和甲板上,将蹲伏的数名海盗打成了血窟窿,未及一声惨叫,便扑倒在地。
“轰!轰!轰!”
右舷的三门火炮也发出了怒吼,依旧是令人胆寒的霰弹,将这一侧数艘袭来的海盗船笼罩于其中,撂翻了四五名躲避不及的海盗。
“冲上去!……靠上它!”还未接战,便有近十名兄弟倒在了炮口之下,这让陈衷纪看得睚眦欲裂。
他趴伏在船壁之后,挥动手臂,大声地吼道:“不要停,不要停!装填炮子还需要大把时间,兄弟们……冲过去!”
该死的,这艘船上的火炮怎么可以斜侧射击!
难道,他们的火炮可以随意搬运移动?
数息之间,已有几艘打头的小船靠上了大船两侧,经验丰富的海盗已站直了身体,持着抓钩不断地旋着,准备选择一个合适的角度,将其抛上大船。
“嘭!”
从大船上投下一个冒着烟的罐子,一名海盗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就要一脚将其踢到海上。
想抛掷引火物,烧我船只,扰我军心,怕是还不够看吧!
“轰!”
一声爆炸声响起,那名海盗立时被炸飞出去,掉入水中。
随着爆炸声,四溅的碎片飞向周边,数名海盗惨呼一声,扑倒在船上,滚做一团。
嘶,这是什么玩意?
居然会炸裂!
爆炸闪现的火光,不仅将船上的海盗惊得乱作一团,还将它非常显眼地暴露在昏暗的暮色中。
“砰!砰!砰!……”
从大船的舷边响起一阵排枪射击声,当场射杀数名海盗,骇得剩下的人纷纷避入舱室之中,顾不得再抛掷抓钩发起登船袭击。
随着大船上不断地投下会炸裂的罐子,已有三艘欲图接舷的海盗船被其逼退,并忙着扑灭被引燃的火头,救治受伤的兄弟,很快被甩在身后,无法再继续发动进攻。
不过,海盗船终究数量太多,靠着灵活的走位,成功避开了大船的反击,数跟抓钩绳被抛了上去,牢牢地扣在大船的舷边。
数名海盗嘴叼着短刀,双手抓紧绳索,异常敏捷地开始朝上攀爬。
然而,他们借助夜色的掩护,就要爬到船舷时,愕然发现上面挂了一圈带着倒刺的铁丝,让人无处下手,阻住了他们继续攀爬的动作。
哎呀,这他娘的什么玩意!
当真是……阴损歹毒!
几名海盗一只手紧抓着绳索,腾出另外一只手,费力地要将缠绕在上面的头发解开。
许是听到下面的动静,几支火枪从舷边探了出来,对着正在与铁丝网较劲的海盗便开了枪。
“砰!砰!砰!……”
“啊!”
“啊!”
“扑通!”
“扑通!”
被射中的海盗惨叫一声,松开绳索,掉入水中。
几名隐入舷下阴影处的海盗顿感一阵头皮发麻,索性不管缠绕在铁丝网上的头发,强忍着疼痛,直接顺着绳索,又滑溜了下来。
我日你老母!
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