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记住了。”庄运良表现出感激涕零状,连连点头称是,“小的此后生是新华的人,死是新华的鬼,绝不再生二心!”
“滚蛋!”卫仲龙笑骂道:“再给你一个警告,以后不要故意给我装作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你这演技看着就很假。”
“是,大人!”庄运良陪着笑,弯腰躬身一礼,随即后退几步,便转身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这里是位于北瀛岛沃川河(今北海道十胜川)下游的一处屯殖点——临邑堡(今丰顷町),距离出海口的夏津堡(今大津港町)不到十五公里,于今年三月才设立。
自去年七月实地考察过沃川平原后,北瀛岛拓殖队遂决定对其进行大规模地拓殖,以切实提高本地区的粮食产量,从而为容纳更多的移民提供必要的物质保障。
是年九月,拓殖队便往夏津堡发送了一百二十个移民,让他们与先期留守的三十人将这座临时据点在最短时间内扩展成能临时容纳四百人规模的堡寨,为后期向内陆沃川平原移民和拓展做好前期准备。
今年三月春暖时节,拓殖队又分批往夏津堡转运移民八百余人,先后在沃川河沿岸设立了临邑堡、庆云堡(今浦幌町)、安平堡(今幕别町)、新辽堡(今带广市)等四个定居点,将触角直接深入至沃川平原核心地区。
到了九月上旬,土豆收获季来临时,拓殖队再次往沃川地区发运一千二百名移民,除了充实上述几座堡寨的人口数量外,又开辟了武安堡(今带广市以北音更町)、定兴堡(今带广市以西芽室町)、立山堡(今带广市以东池田町)等数座移民定居点。
之所以该地区在尚未开发成熟之际就如此大规模地迁转移民到来,是因为临海堡(今钏路市)已经“堆”满了移民,不论是人口承载力,还是日常的治安维护,乃至疾病疫情控制,都已经到了拓殖队所能接受的临界点,必须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分流。
在移民船队尚未抵达时,北瀛岛拓殖队所掌握的移民数量已达六千八百余人,分布在临海堡及周边三十多个临时安置点,每日的粮食消耗就有六千余斤。
八月中旬,四艘移民船又载运着一千七百多辽东难民抵达临海堡。
稍事休整数日后,船队在为他们留下四百多吨粮食的同时,也甩下了两百多健康状态不佳的移民。
原本以为,今年的移民季仍会有四到五艘葡萄牙船参与移民活动,可以将临海堡人口“淤积”的问题稍稍缓解一下。
却不曾想,对方畏于启明岛可能会爆发的西班牙入侵战争,将他们直接卷入冲突当中,拒绝了双方之间的合作,没有派出一艘船过来转运移民。
这样一来,拓殖队便立时有些坐蜡了。
临海堡在一年的时间里,人口规模从两千余暴增至近七千人,着实让北瀛岛拓殖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尽管临海所处的海域乃是赫赫有名的北海道渔场,只要配备足够的捕鱼船和渔具,轻轻松松可以在渔汛期捞上来数百上千吨的渔获,不虞粮食有缺的风险。
但这么多张嘴总不能一年到头来光吃鱼而不吃饭吧!
而临海周边多沼泽,而且森林密布,这就使得这片地区不仅土地肥力不足,而且开发极为困难,委实不是一块好的农业种植区。
沃川平原则不然,河流纵横,水源充沛,广袤的河谷地带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土,稍事开垦,便能成为一片沃土,为北瀛岛拓殖队提供海量的粮食。
于是,在拓殖队的两位负责人经过简单的讨论后,便立即做了一个分工。
齐永泽负责临海堡基地的继续建设和完善,并筹备开建若干轻工作坊、修船所等相应基础设施。
而卫仲龙则主持沃川地区的开拓,大力发展农业垦殖,促进当地的粮食生产。
在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春夏两季后,随着土豆、玉米、大豆等粗粮作物的陆续成熟收获,整个北瀛岛拓殖队的粮食紧张局面得以稍事缓解,各项工作也开始转入到冬季物资储备方面。
北瀛岛与辽东所处的纬度基本相同,但该地区受海洋气候影响,冬季并不是很冷,温度平均在零下五度到十度上下,白天则通常在零度左右,与山东半岛相若。
不过,正是因为受洋流(日本暖流)影响,这里冬季降雪较为丰富,一片万里冰封的雪国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所有的户外工作都将停下来,人们只能窝在屋里猫冬。
因而,移民们必须在气温转冷前,不仅要完成秋收的扫尾工作,还要做好冬季防寒保暖准备。
比如,玉米的脱粒、土豆的收储。
比如,增建更多的木屋。
比如,将田地里的秸秆回收至居住点以增加冬季燃料所需。
比如,砍伐树木,准备过冬柴火。
……
卫仲龙于十几天前从新辽堡出发,带着一小队骑兵,巡视各处堡寨、屯殖点,检查地方的秋收工作,以及新到移民的安置情况。
尽管是第一年开拓种植,而且田地里还有不少未彻底清除的树根,并伴有大量杂草丛生,但今年播下的土豆、玉米等作物仍旧有不错的收成。
土豆亩产在八百公斤到一千公斤,而玉米亩产则在两百公斤到三百公斤,整个沃川地区开辟出的约五千亩耕地,粮食总产量估计将达到两千二百吨到两千五百吨。
若是再加上临海及周边地区的数千亩田地产出,整个北瀛岛拓殖队的粮食储备量将达到四千吨左右,理论上可以养活辖境内七千余移民,初步实现粮食自给的目标。
更不要说,沿海还有丰厚的渔获资源,可为移民提供大量的肉食,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减少粮食的消耗量。
卫仲龙在连续视察了数座堡寨、十余处移民拓殖点的农业收成后,对所辖的地方屯殖工作感到非常满意。
不论是来自广东的移民,还是来自辽东的移民,似乎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稳定生活。
虽然这里比较偏僻,拓殖队也仅仅让他们维持了一个简单的温饱,但依旧让所有曾经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难民们感激涕零。
要知道,从万历后期至崇祯年间,大明几乎年年都有一种或几种自然灾害。
天启元年(1621年)起,陕甘、河南、河北等北方地区连续数年旱灾,导致粮食大范围减产,以至于引发了持续不断的山陕流民暴乱。
除了旱灾外,水灾、雪灾、蝗灾、瘟疫也接连在大明各地发生。
每一次的灾害都造成大量的饥民,特别是旱灾,往往与其他的自然灾害并发。
比如,天启七年,春四月,“两畿、山西大旱”,秋八月,“山东、河南惶,民大饥”。
更让灾区百姓绝望的是,大明地方吏治的腐败,地方官员以赈灾为名中饱私囊,加上朝廷要应对辽东建奴的侵袭和山陕的流民暴乱,无法腾出足够的精力去应对流民,由此导致地方民心不稳、社会秩序动荡不安。
在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大明,根本无力抵御持续而又大范围的自然灾害,农业生产在面临天灾时,就会不可避免地大规模减产甚至绝收。
在发生较大自然灾害时,往往又造成大量人口的离散或者死亡,从而缺少劳动力,这又进一步加剧当地的农业凋敝状况。
“加以天灾流行,饥馑臻,政繁赋重,外讧内叛。譬一人之身,元气羸然,疽毒并发,厥症固已甚危,而医则良否错进,剂则寒热互投,病入膏肓,而无可救,不亡何待哉”?
整个大明可以说是内忧外患,使得天下百姓流离失所者甚众,隐有王朝末世之像。
更糟糕的是,大明自萨尔浒之战后,辽东糜烂之局也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天启七年(1627年)明军取得宁锦大捷外,此后累战皆败,不断丧师失地,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大明的积存的余晖不断吞噬。
崇祯帝继位以来,曾诛奸宦、罢厂卫、用名臣,意图振奋国势,然而边患未靖,内乱不止,使得军中靡费空前加重,国库亦入不敷出,以至于“当此三空四尽之日,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逾娇,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
大明频发的自然灾害,必然会对农人的日常生产生活造成极大灾难,朝廷不仅很难进行正常的税收,还要进行赈灾,这就使原本就十分空虚的国库面临巨大的压力。
朝廷无法拿出足够的银粮救灾,加上辽东局势的紧张,流民暴乱不停,造成内忧外患,而这又需要大量的银两,就只有加重赋税,对百姓来说是更为沉重的负担,形成一种积弊难除的恶性循环。
在这种情势下,北至辽东,南至两广,甚至就连富庶的江南地区,因各种灾害而产生的饥民就达数以百万计。
在农人田地无有所出,朝廷赈济无有所为的环境下,一旦沦为孤助无依的饥民,则很大概率会滑向死亡的边缘,成为遍野饿殍中的一员。
因而,当新华的移民船仅以一句“有饭吃”,便能招揽无数的饥民蜂拥而来,攥住一块发给的干硬饼子,便义无反顾地登上大船,任由驱使。
就算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老天保佑,他们赌赢了。
真的有饭吃!
至于伐木建房,开荒种地,挖沟修渠,整日劳作不停,让人几无片刻停歇,对于他们这些农人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无非就是多下点力,多出点汗。
只要吃饱了饭,然后睡上一觉,这力气又回来了。
凡是经历过饥饿的人,一辈子都不想再去重温那种滋味。
饥肠辘辘难入眠,饱腹才能梦香甜。
所以,新华老爷们怎么吩咐,咱就跟着怎么干。
而且,瞧他们给定的规矩,田地里的产出,除了留足来年的储备外,大部分的粮食好似都进了大家的口中,从而保证让每个人都能吃上饱饭。
哪像大明地界,朝廷刮一层,地主乡绅刮一层,胥吏差役再刮一层,最后剩到手里的还不够一家老小果腹。
要是遭了灾,那多半没了活路。
这么一两相对比,还是新华的老爷真的将咱们当人看。
没说的,既然得了新华老爷的好处,受了他们的衣食,那就将自己的一把力气都卖给他们。
据说,到了明年,整个沃川地区将会迎来更多的大明移民,而需要他们开垦的田地也要增加数倍,要让所有都吃不上饭的移民都能在这里垫饱肚子,不再受饥饿之苦。
这日子,想想就有奔头。
“嘚嘚……”
田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刚刚离去未多久的庄运良又打马狂奔而来,抵近卫仲龙面前时,不待马儿停稳,一个翻身便飞跃下来。
“大人,夏津堡传来警讯!”
“嗯?……”卫仲龙神色一凛,“讲!”
“有数艘倭寇船只停驻于夏津堡附近海域,意图登陆上岸。”
“哟,鬼子来了!”
第223章 “我们一起做生意吧”
村上扫部左卫门甫一登上岸来,便看到了前方那座规模颇大的木寨,立时就楞在了当场。
这种堡寨可不是虾夷人所能建造出来的!
果然如我们猜想中的一样。
整个寨墙由粗大圆木构成,小半截深埋于地下,四角设有木制瞭望塔,用于观察和射击,塔上隐隐有武装护卫驻守。
寨墙上设有射击孔,供守军的弓箭手使用。
每隔一段,寨墙还向外突出部分,建有敌台,似乎是使用石块或夯土为原料建成的。
而在寨墙的外围,还有一道又深又宽的壕沟,内侧堆砌土墙,从而增加敌方的进攻难度。
若是以松前藩所筑的福山城相较,这座木寨的规模虽然要小一点,但它的防御力度却丝毫不弱与福山城。
嘶,这些人到底来自何方?
村上扫部左卫门是松前藩的一名堪务奉行,负责管理虾夷地的“夷人藩务”,以及确认往来虾夷地的交易船贸易资格。
他的管理区域基本上以福山城为核心的渡岛半岛南部和人领地。
十余天前,藩主松前公广命他带人巡视整个虾夷地沿海,并绘制领地地图,以确认藩地的辖境范围。
当然,他所领受的任务也不仅限于为松前藩“划地盘”,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探查是否有外来势力“侵入”了虾夷地。
在最近一年时间里,松前藩与北边的阿依努人交易时,除了频频获得大量虾夷锦外,还有不少金属工具,甚至不乏精巧的五金制品,顿时引起了藩内负责贸易的中老的高度关注,并将此汇报给家老,最后呈与藩主松前公广。
庆长九年(1604年)一月,德川家康向松前藩初代藩主松前庆广颁发了黑印状,对松前家在虾夷地区的贸易垄断权给予了正式确认。
根据这份黑印状的规定,自此以后,虾夷地的领主(即松前氏)自行派遣交易船与虾夷人交易。
此外,松前藩还必须派遣家臣到所有知行地以及虾夷地的商站、据点征税和确认交易船在当地贸易的资格。
由于有了这个规定,位于本部(本州岛)的诸藩与虾夷地之间的来往和贸易都被严格禁止。
松前藩直接支配的和人(即日本人)地主要是以渔业为中心产业,由于附近就是世界著名的北海道渔场,虾夷地的渔业捕获量很大。
除了渔业这一虾夷地最负盛名的产业外,松前藩还经营着一种非常有名地特产,那就是虾夷锦。
所谓虾夷锦并非出产于虾夷,它实际上是虾夷人辗转从黑龙江流域所获得的一种大明织物。
初代藩主松前庆广在名护屋谒见丰臣秀吉时便是以此作为贡品,据传德川家康也曾亲言希望松前氏能献上一整套用虾夷锦制作的胴服。
此后,该物便成了松前藩向幕府上贡时的必备物品。
然而,松前藩负责贸易的奉行却从虾夷人口中意外地获知,这些虾夷锦并不是来自遥远的黑龙江流域,而是虾夷的东部沿海地区。
包括他们获得的铁制工具、五金制品,以及不少陶器、棉布、粗盐、香料等商品也皆来自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