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顾为经,刚刚在脑海中鼓励自己的话,一一从心中浮现。
然后。
他又转过头望着金发大妞在阳光下甩动的披肩头发。
老杨摇摇晃晃。
他熊熊燃烧的魅力之魂……崩溃了。
——
“杨哥,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没关系,直说吧。”
高速公路上。
一辆的M3型宝马运动轿车在车道上飞奔,这车不是老杨的,是刘子明在新加坡购置的代步车。
刘公子人家车多。
他日常出行一般都有专职司机,懒得自己开,就把钥匙丢给老杨,借给对方在新加坡期间拿去代步了。
老杨可美了半天呢。
新加坡经济很发达,平均收入高。
税也很高。
大排量车更是卖的超级超级贵。
普普通通的丰田廉价车,办下来都要七、八万刀的样子。
加上选配。
刘子明的这辆宝马和老杨的那辆保时捷小跑车,在德国本土出厂价相差仿佛。
但放在新加坡,这辆车轻轻松松就是北美内达华这样的地方一辆入门款法拉利的价格,没准还要更贵一点。
再加上新加坡的国土面积实在是太小了。
买车不是普通人出行的必需品。
很多高级白领小家庭,他们请的起菲佣,却是买不起车的。
所以能在新加坡的高速上,开着这种高性能运动轿车的人,非富即贵。
刘公子的这辆M3开在滨海区标志性的薛尔思跨海大桥上,可要比老杨的小跑车开在汉堡的河边,拉风多了。
骨灰级装逼爱好者杨老师,往常是决计不会忘记这种摆pose的好机会的。
这些天来。
老杨每一次开车出门。
但凡车速不快,他都会把车窗降下来。
手肘搭在车门上,像大明星一样用巨大的蛤蟆镜遮住大半边的脸。
尤其是遇上等红绿灯的时候,老杨总会潇洒的侧过头,轻抬下颌,呈45度角仰头深情的望着蓝天,巧妙的藏起他油乎乎的双下巴,给窗外的车流一个艺术感十足的侧脸。
美中不足的是。
刘子明应该不在乎这种小事,老杨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在人家的车上抽烟。
新加坡又是非常有名的禁止生产和销售口香糖的国家。
那位李先生面对记者的询问时,曾回答说如果觉得嘴巴实在没事干难受,可以去嚼香蕉以做为替代。
老杨认真思考了一下。
觉得他这么酷的大叔,在车座上抱着根大香焦在那里啃,实在是太不酷了一点。
他找了根火柴棒,插在仪表台边的缝隙里。
每当老杨衔着火柴的木棍,带着大墨镜,45度往斜上方抬头凝望天空的时候,都会有老版上海滩里小马哥出场的BGM声,在耳畔无声的响起,让他获得极大的精神满足。
666。
杨老师酷酷的!
从机场出来的一段路上,今天的老杨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兴趣,他墨镜也不戴了,火柴也不叼了,垂头丧气的开着车,时不时的就转转圆溜溜的眼睛,偷偷从后视镜里,瞅着顾为经看。
若非他反反复复的确认过了。
对方的五官,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五官。
老杨简直都要以为,顾为经迟到了一周多,缺席了新加坡双年展的开幕式,是因为做整容手术去了。
当顾为经记不清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发现,曹老的私人助理,正在驾驶位上用一种无比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的时候。
老杨还没说什么。
顾为经却被看的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问道。
“是我画展迟到了,给主办方造成了一些麻烦么?”
闻言,杨德康沉默了一瞬间,抽了抽鼻子,然后直接开口。
中年男人的语气听上去痛心疾首,却不是提及画展相关的事情——
“顾老弟,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曹老在人前总是说,人应该要在诱惑面前守的住本心,只有不动摇的宁静之心,才能让画笔超脱于……你还年轻,听杨哥一句劝,有些东西你现在还把握不住,老哥我见多了,客套客套罢了,你以为人家说关注你,就真的是要——”
老杨用力的拍了拍方向盘。
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光听老杨的语气。
还以为顾为经不是应人家邀请,加了一个机场认识的艺术爱好者的聊天方式,而是唐三藏误入了遍布女妖精的盘丝洞了呢。
“明白的,明白的,谢谢杨哥,这些事情我清楚的。”
顾为经点点头。
老杨狐疑的透过后视镜,扭着头又看了顾为经一眼。
这小子如今的样子,让老杨就普普通通的看,有点看不懂了。
他似乎想发动杀手本能,用那“灵光一哆嗦”,猜猜这小子说的是不是实话。
“可千万千万不要敷衍你杨哥哦!”
似是怕顾为经不知此中轻重。
老杨又用强调的语气,补充了一下:“你叫我一声杨哥,杨哥就有义务做为长辈,和你掏心窝子、讲大实话。”
“咱俩谁跟谁啊?有些不好听的话,杨哥我不和你窝着,以我这些年来的观察,艺术家遇上异性粉丝主动来加你聊天好友的事情,只要一起个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
说着说着。
后视镜中,老杨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看看顾为经,又想起这些年,他所见过的那些年少成名,风度翩翩,倜傥多金的艺术才子们在各种聚会中,总是被人所包围的生活。
刹那间,似乎就有羡慕的眼泪要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杨就遇不上这种事情呢?
他英文诗背的不努力么?他的段子讲的不够有趣么?
就因为他有小肚腩么!
有小肚腩就生来低人一等嘛!
“所以,关键是一开始就要把持的住。人的道德滑坡,就是从一瞬间的放纵开始的。”老杨又是痛惜的一拍大腿。
“AIDS知道不?AIDS有多可怕知道不?你知道上世纪那会儿,一场戛纳、威尼斯办下来,有多少人会在艺术节期间感染知道不?尤其是那些Party。”老杨脸上浮现出刚毅的神色,似是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以身代之,他也说什么都要拯救顾为经这样有迷途风险的青年人。
“杨老哥今天必须要给你打好预防针——”
“放心,杨哥,我听进去了。”
顾为经摇摇头。
“人家开了口,我不好意思拒绝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心情。”
“真的?”
“真的,如假包换。”他的眼帘低垂了下去。
老杨看着年轻人阴影中的脸。
那刻。
杨德康感受到了,似乎有什么情绪正从他的身上流过。
是遗憾。
是沉郁。
亦或是纠结?
老牛仔通过手枪的瞄准镜捕捉到了这一刻顾为经心中的感受。
他却没有读懂。
只觉得无论那是什么……它都带着一种让人安静、让人沉默的力量。
老杨正张开准备给年轻人上一堂生理卫生课的嘴,忽然又闭上了。
文艺大叔轻轻的叹了口气,打开宝马车的中控台,随便放了一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歌。
“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么?不会再有麻烦了?你表妹什么的都还好吧。”
红绿灯变换。
老杨起步,他拿过火柴棒叼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是堂姐,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顾为经点点头。
“只是事情有点多,实在是推脱不开,所以来晚了,组委会那边有意见么?”他直接坦然的问道。
“是不是给曹老先生那里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画展那边其实好说啦。这种事情,主要是艺术家想要来参展,又不是双年展求着艺术家来。”
老杨耸了一下肩膀。
“起码你成为国际二线级别的画家,就是演艺圈所谓的‘B—List’艺人之前,都是这样的。你要是身价到了酒井一成或者唐宁的那个地步,那肯定是另一回事了。”
“别嫌杨哥说话难听,我上大学那会儿,学校里的有位老师告诉我,这行业很多人内心都有点太敏感,其实,在你真正成名之前,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老杨说道:“直白点说,这双年展又不是为你办的,别在机场遇上有人找你签名,就把自己真当个角儿了!跑来看展的游客,有几个听说过顾为经这个名字呢?你毕竟太年轻了。一场艺术节,真正会受人关注的核心人物,也就那么寥寥几个名字而已。”
何止是顾为经啊。
他在行业里扑腾了这么多年了。
“人家外国大妞却连堂堂杨德康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老杨嘟嘟嘴,在胸中萧瑟的低声哼哼。
这个行业遍布着无数双视线,可每双眼睛都只会盯着最顶峰的那几个人。
那个舞台是被拍卖场抛洒下的如瀑布般的黄金堆起,被记者手中的闪光灯映成一片雪白的高楼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