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要是从事艺术相关领域工作的人,又几乎都会订购《油画》杂志,就好比任何从事时装相关工作的人,都要订购一本《VOUGE》一样。
算是行业必备的工具书。
连顾老头那么抠门的人都定了,所以,论坛会员的身份也就五花八门。
这篇帖子,回复的用户附带的身份认证里,也不光只有研究学者。
很多非学术圈的人士,都被吸引着前仆后继的冲了进来开始吃瓜。
「What a surprize(真是意外)!要是这个消息属实,那么,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轰动程度,应该要超过17年的那幅达芬奇的《救世主》了吧?」——身份认证为“梅尔克拍卖公司高级艺术顾问”的人留言回复。
「这次玩的这么凶!」
「先是发现了达芬奇遗失的作品,现在是发现了莫奈妻子遗失的作品……接下来是什么?按照这个套路,再过几年,是不是就该有人宣称从哪里找到耶稣本人的亲笔画,开始卖圣遗物了,召唤圣灵降灵了。」
头像是个二次元的订阅用户说道。
「谁知道会召唤出什么玩意来呢?一堆造假画手?说真的,就没有人站出来管管这种事情么?一幅无聊至极的画,随便挂个达芬奇或者莫奈妻子的名字就能卖出天价。这行业的钱可真好赚,可又能赚上几年?这么做是在动摇整个行业的根基!」——身份认证为《art review》在职评论编辑的用户,用犀利的口吻回复一开始留言的那个艺术顾问。
「现在连酒井一成的女儿,也要开始赚这个钱了么?」
「那篇《亚洲艺术》上的原始论文,我还没有看,暂时不评论。就拿这篇转帖在论坛上的论文来说……它看的让我生理不适,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它的观点有任何说服力。」——匿名用户“Jacky”回答。
「女人曾被认为不适合进行艺术创作的工作,社会认为建筑和绘画都是独属于男性的领域。大学拒绝给女学生颁发学位证书,女子学院直到1970年代都不被剑桥所承认。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法国的评论界都拒绝承认女画家的专业性……这里面有哪一条是假话?难道说真话,就会让你感到生理不适么?那你倒是挺让我生理不适的。」
有人似乎被“Jacky”的回答给激怒了。
……
「我不喜欢这篇论文。不代表我是一个男性沙文主义者,恰恰相反,我鼓励妇女去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力,但我依然不喜欢这篇论文。对于做学术来说,这篇论文是不合格的。」
古斯塔夫博士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那完全是一篇纯粹的引导情绪的文章。是的,我们必须承认,很长一段时间,女性的贡献在艺术研究领域长期以来被忽视了。是的,欧洲的艺术界很长一段时间,不接受女性的参与。是的,大学艺术系很长一段时间,不收授女学生。这是事实,莫奈一边宣称自己深爱卡美尔,一边卡美尔一死就立刻结婚,这也是事实。」
「学界需要重新审视历史上女性画家的作用,需要重视性别平等,让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享有同样的职业地位和发展前景,这些事情都完全没有错。甚至文中说莫奈是个渣男,也许也没有错。但这些东西都不能论证莫奈侵吞了自己妻子的艺术贡献……这是非常非常非常严厉的指控。不是输出情绪就可以论证的……如果这是我的学生写的论文,我会以其为耻……比较起来,我倒觉得《亚洲艺术》上的那篇文章,听说论文的两位写作还是孩子。」
「他们明显表现的更好,至少在学术规范上,我没看到什么问题。起码那是一篇正经的论文。输出情绪的人已经太多了,专业的研究者,应该要做出专业的判断。」
古斯塔夫博士洋洋洒洒的总结道。
「有什么区别?他们做出判断的依据,也不过就是传教士的一篇不知真假的日记,加上莫奈的书信上的一行字而已。猜是什么卡拉,和猜是卡美尔,有任何差别么?都是一群利欲熏心的人,在扯淡而已。」
立刻,有人在下方反驳古斯塔夫。
「这是一码事么?都是猜测,也不能怎么离谱怎么猜吧。富有创造力的人总能从最微小的缝隙中洞悉事情的真相,这是济慈的话!我觉得顾为经的猜测就很靠近事情的真相,有未解之迷是正常的,总不能怎么阴谋论,怎么惊世骇俗怎么猜,否则要我猜,我还猜这个卡洛尔,是那位《油画》杂志的K.女士呢,这不更能吸引人关注……伊莲娜女士的演讲中,不刚刚提到过她有一位画家先祖嘛……」——用户“Yang”说道。
……
酒店套房中。
安娜的目光在屏幕上这名英俊的忧郁青年诗人的回复上略微停留了片刻,眉毛眨了一下。
哦。
别误会。
这个用户没有职业身份认证。
他的用户名就叫“英俊的忧郁青年诗人·YANG”,目前的头像照片是英国影星Jamie Dornan。
也多亏《油画》的论坛网页编写的时候,允许做为用户名的字节数量够多,才能容的下这么长的用户名。
这位用户倒是论坛里很少见的直接站队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的那一类。
看近期回复数量。
从论文引起讨论关注开始,这位“YANG”就一直在网上和人激情互怼,字里行间时而潇洒的引用济慈的英文长诗,时而插入一两个伦理哏的段子。
他自称“英俊而忧郁的青年诗人”。
头像照片不是自己的。
忧郁不忧郁也不好说,但看上去确实蛮精神分裂的。
安娜小姐的目光在“K.女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还是合上了笔记本。
她闭上眼睛。
凝神静思。
改变女人主意的不光是管家先生对于他安全的关心,还有那句话“您的行踪,不会是秘密”。
是的,本次《油画》杂志的采访日程计划全都是公开的。
她的私人飞机也有狗仔队在关注。
如果伊莲娜小姐突然飞去了仰光,这件事在有心人想要知道,不会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老管家担心的是给庄园寄恐吓信的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这件事。
而安娜担心的是,这篇论文的作者顾为经和酒井胜子,以及隐藏在论文背后别有用心的人(如果有的话),知道了这件事。
听上去有点绕。
内在的逻辑却是很简单直白的。
就现有的消息,安娜也不确定这篇论文的真假。
刘公子看过了这篇论文以后,他觉得太巧了,马上要参加画展了,这篇论文却“恰到好处”的就这么发了出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顾为经给曹老设的局,所以一定要提醒老师。
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
甭管有证据没证据,他觉得是假的就行了。
自家师门不能冒这种风险。
伊莲娜小姐何尝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呢?
卡拉的存在,她的履历,她的人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伊莲娜家族不愿意触碰的伤疤。
它被深深埋藏了一个半世纪,但庄园里的那些工作人员,曾经家族的那些秘友。
他们真的有心挖掘的话,也未必就些许风声都一点都打听不到。
万一,这幅画,这一切——全都是为伊莲娜家族设计的假局呢?
伊莲娜小姐五月份刚在欧洲美术年会上向世界揭示了“K.女士”的身份,马上在六月这篇论文就出现在了女人的眼前。
写作者看上去很“质朴”的把卡洛尔的身份,推断为了塞纳河畔一间无名画室的女主人,而非什么更有名的卡美尔或者克萨特。
就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都是很纯粹的艺术研究者,没有被金钱利益所打动,有什么,说什么。
另外一种。
他们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们……比其他人都更贪婪。
如果这真的是那幅卡拉遗留在世界尽头的画,那么这幅画值多少钱?
这幅画到底对安娜的意义,已经很难用金钱来估量了。
会不会是有心人设的骗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行业里有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比如论坛上就有人随口间把“卡洛尔”和“K.女士”联系了起来。
他们可能是随口一提。
这两个论文写作者,会不会不是无意的,他们的背后另有阴谋?或者,就算不为了钱,是为了名,甚至干脆就是想要讨好自己。
对于身为“安娜”的那个她来说。
她感性而纯粹。
安娜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这篇论文是真的,她看到论文上的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的那一刻,直觉上,她也相信这幅画是真的。
对于伊莲娜家族的主人和《油画》杂志最大的私人股东的那个她来说。
伊莲娜小姐必须事事都尽可能的考虑周全。
安娜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却又清晰的明白,这世界上的许多事,从来便都是希望越大,失望,便也有就越大。
刘子明希望曹老师门应该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在其中。
伊莲娜小姐何常不希望卡拉奶奶的这件事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在其中呢?
恰恰。
她自己就是能影响事件走向的那个最关键的人,她的态度甚至是最大的“杂质”。
“真是薛定谔的猫。”安娜在心中轻轻念道。
薛定谔的盒子里关着薛定谔的猫,在盒子打开之前,这只猫处在既生又死的叠加状态。
同样的盒子,也摆放在安娜小姐的身前。
盒子的“猫”正处在既真又假的叠加状态。
当安娜去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她希望它是真的,那么盒子里就会一只胖胖的大猫含着尾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它。
她认为这是假的。
这个盒子里,就会装着一团空气。
正因为如此。
安娜对打开盒子这件事,变得慎而慎之。
她的心中波涛翻滚,在机场里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她都没有尝试通过论文上的通讯地址,像古斯塔夫博士一样,去联系顾为经和酒井胜子。
她先收集了很多相关资料,并决心先自己跑去仰光,在教堂的原址上看上一眼。
这些决定连艾略特都没有通知。
要知道,艾略特小姐才是负责这些事情的“工作秘书”。
并非伊莲娜小姐怀疑是从女秘书那里泄漏走了消息,而是,安娜在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处理这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管家先生更加值得信赖一点。
可现在。
她意识到,飞去仰光还是太醒目了。
如果这篇论文真的是为了“投安娜所好”而写出来的,那么,她这一飞,落在有心人眼中,就会知道,自己已经上钩了。
怎么办呢?
半分钟以后。
安娜睁开了眼睛。
“去吧,阿德拉尔,您说的对,我是要飞一躺仰光,但可以等到画展中间没有采访的休息日去,这段时间应该够筹备安保团队了。”
她朝管家点点头。
“明智的选择。”阿德拉尔先生长出一口气。
“奥古斯特看上去脖子有点不舒服,别用尼龙的了,给它换一个编织的。”女人吩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