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是一个非常悲伤,也非常虚无的故事,淡淡的忧伤,悲与美相通的物之哀。
但是。
作者并没有发表些哀伤的慨叹。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写了一句,蝴蝶在花叶间飞过,留下了疏淡的影子——
“然而,蝴蝶有知。”他写道。
“然而,蝴蝶有知。”
女孩在心中默念。
顷刻之间。
她翻动讲义的手指停住了。
「——世界上的有些情节不是眼睛所能直接看见的东西,看着麦克白的与其说是上帝,不如说是我们。用心烹饪,这就是亨利·詹姆斯所认为的文字诀窍——」
讲台边的俄罗斯大婶,依然用她那浓重的卷舌音讲解着什么。
但伊莲娜小姐已经充耳不闻了。
“然而,蝴蝶有知。”
只有这最简简单单的几个单词,在她的脑海之中回荡,像是一只翩跹的蝴蝶从她的胸口中飞过,在她年少时梅涅克修道院里的记忆中,留下了疏朗而清淡的影子。
那刻教室里的万籁俱寂。
恰如年少时,卡拉祖奶奶墓碑之前的万籁俱寂。
也恰如此时此刻,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贵宾庭里的万籁俱寂。
不闻人声。
不见喧嚣。
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叮咚回荡,似蝴蝶扇动翅膀,震动着安娜耳中的鼓膜。
她终于明白了年少时的那个早晨,在虚无之中温暖着她,启示着她,拥抱着她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不是上帝的指引。
那只是灵魂在世界的投影。
“然而,蝴蝶有知。”
如果有人勇敢着走出了自己的泡泡,如果她在扮演舞台上醉生梦死的公主和自由的拥抱这个世界之间,做出了某种有意义的事情。
那么。
世界的某一处,理所应当的要开出一朵鲜花。
没准那是微不足道的小花,没准那是无人问津的小花,没准那是既不足道又无人问津的小花。
一个又一个春天。
无数人从它的面前有过,对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嗅而不知其香。
也许。
她一生所留下来的东西,就只有一缕画布上被烧的卷曲的头发。
……
然而。
蝴蝶有知。
世界的每一处,时间的某一瞬,总会有一只淡粉色的蝴蝶,用它的翅膀在花上留下人生的投影。
然而。
蝴蝶有知。
卡拉就那么死了,没有奇迹,没有上帝,甚至死的一点都不体面,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还是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了。
比如印在《油画》杂志上的那句“高贵的灵魂无法被束缚,她自会寻找自由”卷尾语。
比如那些书信,那个燃烧后的画纸一角。
它们可能永远不会被世人所知道,可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美学价值,但它……依然激励着安娜。
她依然在一百五十年后,拥抱着生活在巨大庄园里的另外一位伊莲娜小姐。
比如那张被卡拉藏在世界尽头的画。
它们可能永远不会被世人所发现,可能不会有收录进家族藏宝室的那一天。
但它依然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默默的开放着。
吸引着某一只碰巧飞过的蝴蝶。
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一切都并非毫不相干。
她们,都是蝴蝶。
安娜小姐将会永远去追寻着那幅画,去寻找世界尽头的角落。
她振翅而起。
她不知道她的古都古庭古树上的小花将会开放在哪里,但安娜知道,那朵小花就开在世界的某一处。
因为——
蝴蝶有知。
安娜原本以为,这将会是绵延一生的寻找,这将会是延续一生的追寻。
但是现在。
仅仅几年以后。
在她22岁生日过后的不久,这本期刊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有淡紫色的小花在她的指尖开放。
一百五十年前的蝴蝶扇动翅膀,姨妈的葬礼上修道院墓碑前的蝴蝶扇动翅膀,大学时代课堂上,讲义间的蝴蝶扇动翅膀。
最终。
它们重合在一起,一起停留在此时此刻,安娜的指尖之上。
蝴蝶扇动翅膀。
似有群山回响。
曹老弟子的名字的问题
之前就说了。
本文出现的一切有现实情节的大画家都是虚构的。
我今天写作时忽然意识到,曹老爷子的三弟子的真实姓和现实存在的艺术家,读音相似。
虽然写法、性别、年龄,都差了很多很多。
但做为对于前辈的尊重。
还是换一个吧。
文中曹老的三弟子的名字从这一章开始,改为——魏芸仙女士,前面的内容也会替换掉。
第705章 即将到来的座谈会
Cangi——樟宜树。
樟宜树到底是什么样的树,新加坡本地人对此众说纷云。
一说是一棵高度足有近百米之高的瓦氏油楠树的名字,它神秘的毁于1942年日军战火中。另一说是一种龙脑香科的树种,因马来语的学名叫做Chengal Pasir或Chengal mata kuching的谐音而得名。
但不管哪一种说法是对的,哪一种说法是错的。
它都是一个与树相关的词汇。
而做为一个以“Cangi”做为自己名字的国际机场,毋庸置疑,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中,总是很多的树。
贵宾休息厅也是如此。
一株含羞草树从地面大理石贴砖间特意留出的土壤中拔地而出,树冠上缘几乎顶到了休息厅挑高超过五米的阳光穹顶的玻璃上。
树荫如盖。
伊莲娜小姐在房间的一侧,无意间拿起几案上那本《亚洲艺术》的期刊的同时。
曹老和他的弟子们,也在这里讨论着与顾为经相关的事宜。
大约是飞机上坐着的时间久了。
从始至终。
老人都一直固执的站在树下。
既然曹老是站着的,那么众人自然都没有资格坐着。
人们的身形全部都隐藏在含羞草树的阴影里,似乎不想让师门内部的争论与分歧被外人所知道。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
头顶交织成荫的枝叶是天然起到隔绝声音的大伞,将大家的交谈声连同四周的阳光一起切割的破碎而斑驳。
细碎的影里,只有零星的几个词句飘荡了出来。
“……稳一稳……顾为经,马上就要开画展了,有什么……”
“不妨事,小范围的讨论会而已……快的……”
“……我要去打几个电话……仪式要不要……”
“……邀请函都发了……”
主要是刘子明在说,曹轩在听。
刘先生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如果单纯的听他的语气,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强烈的主观情绪与偏见。
当他指着手中的《亚洲艺术》,说“顾为经的这篇论文,就这么传扬出去,可能会有风险,不如我找几个朋友开个讨论会”时的样子,就跟晚间新闻节目上,电视台的主持人指着身后的天气预报板上漩涡状的云团,说“有热带气旋正在从印度洋上靠近,气旋中心预计将在4天后到达吉隆坡,可能造成洪涝灾害的风险,下面由请气象学专家为您带来详细的解读”云云的语调别无二致。
刘子明在极力的做着自己情报分析员的工作。
他给曹轩提供那些可能的消息,然后条理清晰的把顾为经“论文造假”所面临的种种风险一样一样的讲给老师听,说服老爷子不要因为对“顾小子”的盲目喜爱而被他迷惑住了心窍。
并几次直言表达了曹轩想把这件事拖到画展结束后,再去处理的不解和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