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很可爱的笑笑。
他取出信纸和钢笔,让刘子明在书房外面去等。
几分钟后,曹轩就拿着一个信封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搞的很神秘。
刘子明伸手去接。
曹老却不松手,只是看着刘子明的眼睛。
“我的答案就在这里,但我希望,等你心中也同样有了答案,再去打开这个信封。外人眼里故乡是什么,你眼里故乡是什么,两者相互印证。也许——”
“就能给你一个更加清晰的回答。”
“我是谁?这是哲学上最为复杂的问题之一。或三年、或五年、或十年……慢慢的想回答,慢慢的找答案。”
曹轩松开了手,把信封交给了刘子明。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的想清楚这个问题。我不着急,我也希望,子明你不要着急。”
“我不希望我对你加以额外的诱导,你要自己去感受。剩下的——关于你年少时看到的那张脸,关于你对她无法忘怀的深刻记忆,我推荐你可以看看法国图片摄影师布列松的作品,或许……它会对你搞清楚这个问题,会有些帮助。”
这个信封像是装载着某种关于“存在”的意义,关于人生的回答。
将“意义”装进“信封”里,这又是刘子明所不太喜欢的过分经典,也过分抽象的将概念符号化的行为,就像那张闭上眼睛便能看到脸。
同样像那张女人的脸。
这个信封也带给了刘子明一种说不清楚原因的安定感。
这些年来。
无论刘子明去到哪里,他的口袋里,总是随身带着那个老师递给他的,装着“答案”的信封。
仿佛是那些远洋航船,无论漂泊去了何方,船上总是会带着一只可以钉入海面的船锚。
但每当刘子明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了,想要拆开信封的时候。
他又会觉得犹豫。
插开这个信封,就是一个把锚降入水面的过程。
刘子明害怕他心中的答案和曹老给出的答案并不一样,并没有牢牢的钩在一起。
就像船上长长的锚链已经放到了尽头,却没有沉入海沙或者勾住礁石。
在翻滚的水面之下。
只有无尽的虚空。
曹老说搞清楚这个问题,或许需要三年、或许需要五年、或许需要十年。
距离刘子明拿到这个信封已经十年了。
他还是没有勇气真正的打开它。
大概……有些问题,老师没有在课堂上教给你,你就真的需要一生的时间,才能真正的想明白吧。
我是谁?
——来自血脉深处的哲学之问。
曹轩原先的收的几位弟子里,只有刘子明一个人,是海外的华人。
从地源上,从身份上。
刘子明和顾为经很像。
他们都是家里在东南亚做生意的华侨。
尽管这两种生意规模差别的“有点”大,老船王一天挣的钱,就够顾老爷子在仰光河畔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了。
毕竟家庭背景有相似性,刘子明应该会对顾为经有天然的亲近感。
但他却不是很能亲近的起来。
一方面。
刘子明这样的家境,如果你没有像老师曹轩一样征服他,得到他的认可,让他亲近你其实是很难的。
这一点。
刘子明和伊莲娜小姐有点像。
他们更加习惯了下属,习惯了手下,甚至是“仆人”而非朋友。
伊莲娜家族全球范围内有上万名雇员为了安娜小姐一个人服务,她不光有《油画》杂志社,还有不动产,有牧场,有酒庄。
但这里面可能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安娜是个好相处的人。
就算艾略特秘书。
她在内心的深处,恐怕也是不会或者说“不敢”把自己真的当成安娜的朋友的。
风吹走伊莲娜小姐的帽子,你替她捡起来。
她会对你点头,对你轻声说谢谢,可没有人会觉得,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
她会对杂志社里的每一位编辑和实习生都说你好,但没有人过生日的时候,觉得自己有资格邀请安娜去做客。
她坐在那里,她永远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伯爵。
谁又能和天上的星星成为朋友呢?谁又能请天上的星星去酒吧,一起喝一杯啤酒呢。
刘子明的外表远远没有安娜那么高不可攀,他的高傲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高傲。
曹老的这几个弟子里。
唐宁年少成名,风光无限,她的傲是写在脸上的。
而刘子明生来家财万贯,应有尽有,他的高傲则是藏在骨子里的。
唐宁看上去经常敲打老杨,会指着鼻子训他,但她同样能在老杨以为对方肯定不在乎自己的时候,准确的叫出他的名字,说出他的理想,想拉着老杨一起去伦敦开画廊,赚钱钱。
而刘子明会在机场里和老杨开玩笑,会和他拥抱,会想介绍设计师给他,会对他竖大拇指。
中年人看上去完全没有架子,对待老杨就像普通的好朋友一样。
但是两个人应该都清楚。
老杨和他口里“咱两谁跟谁的刘哥”的关系,其实是要比他每次见面都会恭恭敬敬叫“唐小姐”或者“唐老师”的唐宁,要更加疏远的。
刘子明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但没准在心里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老杨一眼。
唐宁发现老杨在那里油乎乎的笑,在给她打太极,她会不爽,会瞪着老杨说“杨德康,你不老实。”
刘子明发现老杨想把他抛出去的话题油过去,刘子明也不在意。
让我跟你生气。
你配么?
刘子明刚刚见面的时候,一开口便邀请伊莲娜小姐去自己的酒会上作客。
老杨就在他的身边,但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受到刘子明相同的邀请。
老杨要是在曹老那边为他吹吹耳边风,要是真的卖力讨好他,刘公子一开心了,没准老杨心心念念的小游艇,大别墅,说送就送了。
但他一定不会和老杨一起合作开什么画廊,当什么共同合伙人。
顾为经无趣、无聊也无害。
这样的人刘子明本来是根本看都懒的看一眼的。
但曹轩喜欢。
所以他必须要看。
如果曹老爷子真的要收了他做为关门弟子,那么不管刘子明喜欢不喜欢,他都会捏着鼻子承认,对方是有资格混他的圈子的。
你是曹轩的弟子。
就算你一辈子只会画个花花草草,搞这些无聊的创作,我刘子明依然要认你能跟着我坐在一起,哪怕当个跟班。
放心,我会给你给好前途的。
这不是给顾为经的尊重,这是给他老师的尊重。
“前提……是你能拜这个师。”
刘子明心里转过念头。
他对顾为经亲近不起来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有证据表明,这篇《亚洲艺术》上刊登的文章——
有问题。
第697章 大侦探安娜(上)
刘子明没有再提问。
老杨也非常识相的没有答话,站在穿衣镜前打理着烫的卷卷的头发,时不时扭动一下腰肢,并用眼神的余光偷偷通过反光的镜面,瞧着远方伊莲娜小姐的侧脸,盘算着能不能找到啥话题,背着手溜达过去,讲个能让小姐姐开心的段子啥子。
伊莲娜小姐坐在玻璃边,就着阳光注视着窗外一架新航巨大的双层A380宽体机滑上跑道,看着它如蓝尾的大雁飞上天空。
整个人安静的如一尊雕塑。
她似是对二人之间奇怪的谈话和奇怪的氛围,一无所察,或者察觉到了,但她并不感兴趣。
时间就在静谧的沉默里,一分一秒的流淌。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
机场的入境通道,忽然走出了一群人,瘦小清癯的老年人的脚步声,夹杂在几只皮鞋落在机场地面大理石瓷砖上的哒哒声里,却很悦耳。
不是那种拖曳含糊的磨擦声。
是沙沙的轻响。
是一只仙鹤降落在沙滩间,纤细枯瘦的鲜红脚掌踏在金黄海沙上慢慢的踱步的沙沙轻响。
伊莲娜小姐转过身。
“曹先生,上午好。当然,还有周小姐。上午好。”
早于低头翻着论文沉思的刘子明和在穿衣镜前研究扭扣的四种不同系法的老杨,窗边的安娜竟然是第一个转过了轮椅,行到了贵宾休息室入口边等待的人。
她向走过来的一行人伸出了手。
一位干巴巴的老头子被旁边的一位中年女人搀扶着,走进贵宾休息室,稍远一点,还跟着位拖着一个行李箱的男人,应该是魏芸仙的个人助理。
经过了长途的飞行。
老人家看上去有些累了,但眼神却很轻松,轻盈的,明亮的光。
在采访中。
伊莲娜小姐是一个凌厉的人。
如果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她很刻薄。
安娜总是习惯了用自己的文字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发表各式各样的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