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
策展人鱼龙混杂,是人是鬼,都喜欢给自己顶个策展人的名头到处晃悠。
但真正有资源、有人脉、有艺术见解且被业内人可的策展人,还是超级牛逼,超级被尊重,也非常非常的能挣钱。
老杨怎么能不眼馋呢!
“这篇文章,你读了?”
刘子明侧了侧脸,意味不明的问道。
“读了的,读了的,曹老爷子让我多拿了好几本过来,到时候散给大家,让大家都去读读。”
有些时候。
真的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套路。
当一个长辈发自内心的喜欢、欣赏一个晚辈的时候。
他们表达自身喜欢的方式,也往往都很简单。
金发阿姨给酒井大叔布置了KPI任务,订了大几十本的《亚洲艺术》回家,装在行李箱里拉来新加坡,让酒井一成在画展期间,每天抱着本期刊在那里摆POSE,当人肉书架。
遇上和评委喝个咖啡,品个小酒,吃顿小烧烤的时候。
就把这些期刊,挨个散给评委,炫炫自家小孩子,为孩子们打打Call,吹耳边风。
她把酒井大师堂堂日本顶流的大画家,踢出去,当成马路上见人就发中介传单的房产销售去用。
曹轩虽然没有酒井太太那么夸张。
可老杨下飞机的时候,同样也怀里抱着一大堆的《亚洲艺术》。
他的想法和胜子的妈妈,也在某些意义上颇为神似。
这大概就是某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喜欢,所造成的殊途同归的结果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就是单纯的喜爱。
老爷子把杨德康训了回去,没有关门放助理,让老杨汪汪叫着一口就叼在崔小明一家的屁股上是真的。
但他对顾为经能画出《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那样不俗气的画,能在《亚洲艺术》上刊载出封面文章来,所表现出的不加掩饰的开心,也同样是真的。
这也是老杨说——“就算之前还不一定尘埃落定,现在这篇文章一发出来,他觉得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的原因所在。
曹老先生脸上的那种喜爱,他可不认为是被假装出来的。
曹老的身份、地位和年纪。
早就已经到了《论语》中所说的,可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地步了。
他装给谁看呢?
“写的好啊,是真的好。”
刘先生毕竟是文化人,也毕竟是从小就叫富贵乡里滚出来公子哥,身上有一种和伊莲娜小姐有点像的天生的贵人气。
一篇AHCI的论文而已。
很厉害。
又没有那厉害。
他打过交道的知名学者多了去了,远远不至于在表情中就露出老杨的那种土土的羡慕。
但在此时此地。
当这篇论文如此“恰到好处”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刘子明有很清楚的知道,现在他手中的又不仅仅只是一篇AHCI论文。
所以。
他只是继续笑,笑的有点玩味。
就像是在湖边钓鱼的钓鱼的佬,忽然看到身边有小朋友“唰!”的一下,从湖里提溜出来条七斤重的大鲤鱼时脸上所露出的笑容。
“哎呀哎呀,恭喜恭喜,真是条大鱼呢,可惜……我以前见过几十斤重的大鲤鱼呢。恭喜恭喜,可惜是鲤鱼呢……这湖里的鲤鱼有土腥气,不好吃呢。恭喜恭喜……哎呀,你也没必要这么开心呢,这就是条鱼啦!它又不能跳个龙门长出龙爪来不是,听叔句劝,不如放了吧,听说放生可以积德呢——”
那种眼不馋而心痒的笑容。
“挺不错的,小朋友有点意思,真是想认识一下。”刘子明脸上的笑意没变。
“真是命好啊,这种时候,得到了一张那样的画,写出了一篇这样的论文。不早不晚,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凑齐了,有些东西真的就命里合该是他的。真让人羡慕。”他只是顿了顿,轻声说道。
“只是,也许……你不觉得,似乎有一点太巧了么。”
太巧了。
老杨是一个多机灵的人啊!
在人情事故方面,他有着狗鼻子一样的敏锐嗅觉。
这话讲出来的刹那,老杨就听懂了刘子明话里那层没有被明说出来的含义。
但他装作没听懂,不去碰这个敏感的话头。
“刘哥说笑了哈,你这话说的就不给我这样的人活路了啊,太凡尔赛了哈。论生来的福气,谁能跟刘哥您比啊。”
老杨打了个哈哈。
刘子明见到老杨很圆滑的不接话,他也没有逼问。
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就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身为船王的儿子。
刘子明是有自己傲气的,给你话,你不接,那么是你没这福分。同样,也是因为他有这傲气。
所以,他不屑于为难杨德康这种“小助理”。
刘子明只是把论文又重新翻了回去,翻到了期刊的最开头,看着上面的署名栏里的“顾为经、酒井胜子”共同一作共同通讯的备注。
“顾为经。”
他在心中念叨着这位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却又这段时间,耳朵都快要听得起茧子的名字。
他在心中想象着,那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会让曹老居然久违的动了要收徒这么“惊世骇俗”的念头。
刘子明和唐宁,都是因为家世的缘故,很小的年纪,就拜入了老爷子的门下。
如今算来。
老爷子上次收徒,都已经是半个甲子以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啊。
足以让一个人的心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刘子明从师兄妹那里得知,曹老可能会在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上再收一个新弟子,真正的关门弟子的时候。
他震惊有之,复杂更有之。
对待顾为经,刘子明的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总之,就是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不太能搞清楚,他应该要有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正常。
他没有林涛那种,反正那顶“帽子落不到我头上,老爷子开心就好”的坦然。
也不像唐宁是那么那么的利益攸关,和顾为经之间,可能是真刀真枪,没有缓和地带的零和博弈的关系。
唐宁可能会觉得,顾为经就像是进了自家米仓的老鼠。
她从曹轩所代表的资源中,每啃一口,每多分一块蛋糕,那都是在偷拿本属于她的东西。
第696章 曹老的信
刘子明还好。
他们家祖上生活在两广一带。
在顾为经的祖先跟随使团,抱着用自家那套老顾同学每每想起,都胸口痛的几乎喘不上来气的京城百顺胡同里的大四合院所换来的三口木箱子,怀着对树下桃花瘴,水里猪婆龙的想象,沿着云滇的蜿蜒山路翻山越岭后的不久。
刘子明的先祖,也扬帆起航,就此下了南洋,一头便撞进了马六甲海峡的碧波之中。
有人说。
东夏人的一生,无论走到哪里,行之何处,他们的性格中都带着故土的影子。
北方四季分明。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所以北方大汉性格豪迈而洒脱,爱憎也丝丝分明。
而南方则吴语软侬,青树翠岸,小桥流水。
因此南方盛产那才子佳人,细腻婉转,让人每每读来,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的传奇故事。
东夏人他们一生走南闯北,走西口,闯关东,下南洋,不管去往方,都仿佛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的伞叶一样,带着故乡的泥土,故乡的云与雨滴的气味。
摆不掉的故乡的口音和民俗。
说不完的乡音,贴不完的对联,放不完的鞭炮。
他们仿佛是把故乡的一部分就随身带在了身边。
家族在两广时代生活的历史,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记忆了。刘子明从小就在马来西亚出生。
最富裕的家境,最好的老师,最为优渥的教育条件。
他本来以为这种乡土气质与情节,不会在他这一代人身上再有任何的体现了。
毕竟太久了。
毕竟,他的生活也太“国际化”了。
他当然会讲中文,马来西亚本来就是有完备的华文教育体系的地方。
他普通话和粤语都会念,粤语依然念的像是那些本土的广东人一样,带着西关式的鼻音,会把“叮”念成“铛”。
可他也能把英语讲的跟伦敦人一样,用西班牙语和外国的艺术家们流利的交流,在餐厅用标准的法国大舌音点一份焗蜗牛吃。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国际性”,早已完全代替了“乡土性”。
他是广东人。
他是大马人。
可只要他愿意,他同样还可以去做伦敦人,巴塞罗纳人,里昂人,纽约人,甚至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
就像小时候,站在港口上,看着他们家里贸易公司里那些来来往往拥有的、租赁的远洋航船。
这些船有的插巴拿马的旗,有插巴哈马的旗,有的插英国的旗,有的插利比利亚、马绍尔群岛,或者插东夏香江的旗。
旗帜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
巴哈马的船有可能直到报废拆解,都不会返回巴哈马作多长时间的停留,对水手们来说,船上飘荡着的旗帜已经不再代表着故乡。
它仅是某种海事法、注册金,贸易税率和司法管辖权的虚无概念的集合。
故乡这种东西,也不过只是调查栏上的几行文字和随时都能够变换的护照的虚无的集合罢了。
直到那年,第一次在春节的时候,跟长辈去粤东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