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944节

  “你问我是否宗教带给了我宁静,不,至少在现在,我依然不信佛,我依然没有相信上帝。”

  “但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堂存在,那我就是人间的义人,如果祂不愿意把我接入天国,那么是祂的问题。”

  “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极乐佛国的存在,那我就是高尚的信众,如果祂不愿意把我接入净土,那么也是祂的问题。”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没有,死后一切都将化作尘埃,思维将变为宇宙中漂泊的孤寂的废热。那么我也能尝试着让自己大着胆子去接受这一切。我从来不是为了升入天国或者进入净土而做的好事。我从来都不是功过格(注)式的行善者。”

  (一种僧侣、道士每天用来记录自己的行为,衡量积攒的福报或者业报损益得失的小账本。做好事则得善功,做坏事则扣除善功。)

  顾为经走到他的画架面前,望着椅子上端坐的男人。

  “或许我做好事的目的并非百分百的纯粹,或许我知道,我的内心也是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的,但我也知道,我的内心,是真正的想要去帮助那些孤儿院里的小孩子的。当我看到那些小孩子们的脸的时候,我是真的想伸出手,去抱抱他们的。”

  “我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做的,并且我做到了。”

  他凝望着画板上,男人隐藏在光影交界处的双眼。

  顾为经和画只隔了极近的距离。

  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

  画外人和画中人的视线在柔光和暗夜的交汇处对视。

  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与吸。

  “我相信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点点的不同,或许是缈小的,微不足道的不同,但却真实的、向好的不同,我相信有些人的命运,因为我这十八年的人生,变得更好了一点点。我坚信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做了正确的事。”

  “我相信——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所以,我相信我短暂的人生,要比你的人生,要瑰丽百倍。”

  陈生林看着年轻人的侧脸。

  这真是强大无比的宣言啊,宁静而超脱。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连他都要承认,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牛逼、最坚硬、最从容的宣言之一。

  「我相信——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所以,我相信我短暂的人生,要比你的人生,要瑰丽百倍。」

  这一刻。

  对方的模样,简直璀璨如光。

  “我这么好的人生,我这么的瑰丽的人生,可能因为我画了这张画给你,就要结束了。用我的生命去换陈先生您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残年里,每天被空虚、被恐惧,被不安所折磨,所炙烤,值得么?”

  顾为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每个人生命的重量是不一样的,也许社会上不应该有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但人世间灵魂当然应该要有三六九等。我是好人,你是坏人,我的生命的份量当然应该比你的更重。”

  “你比我更有钱,更有权力,更能呼风唤雨。但我……陈先生,我要比你更高贵。”

  “蔻蔻小姐告诉我,她愿意用世界上所有的黄金,所有的手链,所有的这些东西,去换她的妈妈再陪她一天。我的生命的每一分钟,都要比你躺在黄金上的所有余生加起来更有意义。”

  “所以,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要的结果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去新加坡参加画展,我想要的结果是你把我忘到脑后遗忘掉。所以……这六个月来,我一直都在逃。”

  顾为经伸出手,抚摸着画框。

  “但那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发现我自己逃不了了,我发现自己厌倦了一次次的逃离,所以我来了。”

  “我感受到了我心脏的跳动,我知道我应该要来,我觉得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但那时,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我知道它在我的心口存在,但我还不清楚,它具体是什么。”

  顾为经转过身,向蔻蔻招了招手。

  “直到那天的晚上,蔻蔻小姐在我面前跳进了湖水中。”

  女孩走到男孩的身边,挽起了他的手,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不怕。”

  蔻蔻用眼神说。

  “不怕。”

  顾为经用眼神平静的回答。

  ……

  「顾为经,你知道《天鹅湖》的最后一幕,讲述的是什么么?」

  ——蔻蔻

  ……

  在《天鹅湖》的最后一幕。

  公主发现她永远也无法逃离邪恶巫师的诅咒和控制,所以,她和王子相拥在一起,跳进了湖水的狂滔中。

  这一幕在被世界各地不同的芭蕾舞团演出,搬上舞台的时候,演绎出了多种多样不同的结局。

  比如。

  传统版本的《天鹅湖》是一个类似梁祝般的故事。

  在公主和王子双双投湖自尽以后,奇迹便出现了,天上有圣光降下,正义战胜了邪恶。

  公主和王子在光芒中迎来新生,爱情的力量战胜了法力滔天的邪恶巫师。

  诅咒自动解除。

  湖水自动褪去。

  在美好的霞光之中,像世界上所有的童话故事一样,公主和王子迎来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直到永远。

  但也有很多其他不那么美好的结局。

  比如美国ABT、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版本的《天鹅湖》,王子与白天鹅公主相拥的死去了,诅咒被解除,天鹅们重新变成了人,但王子和公主并没有迎来复生。

  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拯救了其他被邪恶巫师的术法所控制的小天鹅们。

  还有更加悲伤的版本。

  在巴黎歌剧院或者奥地利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所编排的《天鹅湖》的剧情里。

  他们死后,没有让人复生的圣光降下,诅咒也没有被解除,魔王强大到几乎不可被打败。

  公主和王子相拥的尸体被湖水所吞没。

  那些被诅咒所控制的天鹅们,依旧在湖面上所飘荡。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芭蕾舞的最后一幕,帷幕降下。

  邪恶的黑巫师罗特巴特双手交叉,站在湖岸上,望着前方水面荡漾着的水波,久久沉默。

  ……

  但无论有没有解除诅咒,有没有死而复活。

  舞蹈的结尾是散发着红粉色的泡泡,还是忧郁深沉的成人童话,有一点是所有版本的《天鹅湖》都共通的。

  那就是公主在发现无法解除诅咒之后,便和王子相拥在一起,跳进了湖水之中。

  “高贵的死。”——这便是《天鹅湖》的终极奥义。

  蔻蔻从来都是一个超级超级聪明有灵气的小姑娘。

  她看穿了侦探猫。

  她比顾为经更早的看清了他自己。

  也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甚至比顾为经更早的看穿了陈生林。

  “做一个勇敢的人,做一个高贵的人。她教会了我面对死亡时的勇气与尊严。”

  顾为经转过头来,他眼神深邃的看向陈生林,神色宁静的近乎于庄严。

  “我来是为了想告诉你。为了对抗你这样的坏人去死,不值得。但如果真的需要,那么为了正确的事情去死,我愿意去接受。我在害怕,我也在恐惧,我在恐惧死亡的到来。”

  “但我依然要来。”

  “我依然要去做正确的事情,我依然要去做出让我能够顶天立地的站在阳光下的事情,去做让我能够去勇敢的去面对死亡的事情。我来到这里,陈先生,是为了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我愿意去永远永远的做一个好人,即使命运对我不好,但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对我都很好。我希望让他们感到骄傲,我希望让自己感到骄傲。我是为了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以勇敢的去死。”

  “陈生林。”

  顾为经第一次毫无尊敬的叫了陈老板的名字。

  “不要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们不一样。你说人生本没有选择,有的是命运,是命运安排好了每个人的道路。好坏善恶皆无意义。”

  “不,我要告诉你,不是这样的。”

  “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人,是可以选择去勇敢的抗争命运的,人也是可以去勇敢的选择不愿意去像蟑螂一样活下去的。”

  “这是人性的尊严。”

  “只要你想,那么便从来都有道路。”

  年轻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他笑着说。

  “陈生林,你已经习惯一手钞票,一手手枪,你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收买,如果不行,那么就可以用手枪来威胁。你以为这两者便能让你去扮演命运的神明,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或许在你过往的人生中,在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这句话被一次又一次的验证了。但我今天,我要这里,我要站在这阳光下,我要去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世界上有很多品格,有很多亲情,有很多爱,很多善良,比金钱要更加重要,也要比子弹更有力量。”

  “如果命运真的非要拿手枪顶着我的脑袋,逼我去成为你,逼我去做一个坏人,那么……我会直视命运的眼睛,去告诉祂。”

  “那么就请开枪吧,我做好准备了。”

  他直视着陈生林的眼睛。

  “那么,陈生林,如果你想要杀了我——”

  “那么就请动手吧,我……做好准备了。”

  “你说世界上所有的战争都是一门生意,你说所有射出的子弹都是一般无二的。我并不这么认为。我相信有些人拿起枪,是为了剥夺尊严,是为了让别人去做奴隶。我同样也相信,有些人拿起枪,是为了保护尊严,是为了不去做奴隶,是为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更明亮的光辉。”

  “马马耶夫岗,为了抵抗纳粹的铁蹄,一个小土丘就死了十万人,我不相信这十万人都是为了发财去的。有些人做了日本鬼子的伪军,也有些人选择和法西斯战斗到底,我也不相信这些人全部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去的。”

  顾为经想起了他在曹轩的画上,恍惚间,看到了那一张张和黄包车上还是小孩子的曹老爷子擦肩而过的脸。

  那些奔赴战场的战士们,脸上所闪过的信念震撼了曾经的曹轩。

  也震撼了他。

  “我相信这是天使与魔鬼,善良与邪恶的殊死对抗。”

  (图为马马耶夫岗纪念碑。)

  “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比起卑怯的活下去,去做命运的傀儡,人是可以去选择高贵的死的。”

  “这便是天鹅的死。”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树懒先生说,爱情的萌发需要刹那的惊艳,需要心中的善意,当然……更重要的是,需要心有灵犀。

  爱情可以是一场五年、十年的漫漫长跑,可以是从小到大的陪伴,可以是成百上千个吹破的泡泡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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