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蔻就算能知道这一切,顾为经也并不觉得奇怪。
“这不是一定的分别,这不是,我不骗你,真的。”
年轻人望着女孩的倔强的脸,轻声解释道,“只是明天,我会把自己的画交给豪哥,这是摊牌,也是我给他的最后回答。我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因此,我想提前把该说明的事情都交代好,不留下任何遗憾。我不是说我们从此就会天各一方了,我只是说——”
“所以我不要你讲这么恶了吧心的话,我不要听你像分配遗产一样分配要留多少钱给我,我也不想要你给我的小手串,什么留给纪念,什么看到它就想起我。太恶心了,你以为在演言情剧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蔻蔻甩着头发,黑色的直发像是漫卷的绸缎一样,在风中微微的起落。
“我才不乎你在手链上刻了什么。是芝麻开门,是佛经,还是泰勒·斯威夫特的歌,我都不在乎,这都没有任何的意义。就算它能自己在那里跟个八音盒一样禅唱阵阵,口吐莲花,它对我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懂么?”
“它都是狗屁,你懂么!什么东西,它都抵不过活生生的人陪在你身边,对你笑,和你说话,唱歌给你听,你唱歌给她听,懂么?”蔻蔻抓住顾为经的袖子。
“我愿意拿世界上的所有手串,所有黄金,所有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去换让我妈妈多陪我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你能明白么!”
“顾为经,你这个大猪头。”
“你懂我在说什么么!”
“你懂么!”
顾为经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蔻蔻发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
从来都没有。
她愤怒的紧咬着牙,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手紧紧的拉着顾为经的袖子。
顾为经也不说话。
他不反抗,不解释,不回答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对方,听着姑娘在他的耳边说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悲伤的诉说。
年轻人这幅温温吞吞看着她不说话的模样,让蔻蔻小姐更生气了。
她恼火的想把掌心中的小手串抛在湖中扔掉。
抛出前的一刹那。
她的目光对上了顾为经的眼睛。
一瞬。
蔻蔻还是没来由的心软了。
她用小指勾住了手链,转过身,张开怀抱,轻轻的抱住了顾为经。
“嘿,顾为经,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不再骂了。
蔻蔻就是性格百变的妹子,忽的,刚刚的狂怒和冷光都从脸上褪去了,或许它们本来就没有真的存在过。
她只是把头埋在顾为经的胸口,轻声的对他说。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那天晚上,你在为我跳舞的时候,你其实就知道了我会怎么选,不是么?”顾为经抱着怀里的蔻蔻,指尖穿过她脑后的长发。
蔻蔻的贴着他的心口。
她没有点头或者摇头,说是或者不是。
她只是轻声的安慰道:“顾为经,我会和你在一起的,别害怕。”
顾为经轻轻的摇摇头。
“所以……蔻蔻小姐,你更应该要离开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需要你陪着,你的父亲,你的阿姨,你说的,没有你他们该怎么办啊?他们都不如你坚强,不是么。还有我的爷爷,老爷子年纪大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希望你能替我去看他,还有这个……幸好,你刚刚拉住了我,否则这次掉到了湖里去,还真有点麻烦。”
顾为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个小信封。
他打开,里面装着管家替他提前取出来的机票。
“我前天晚上,管你要了你的护照号码和影印页,就是为了这个。”
过去大量的画展都是不报销路费,这些成本基本上都是由画家们的签约画廊承担。
很多非洲或者第三世界国家的艺术家成名后,经常会在传记或者记者采访的时候抱怨,六七十年代那会儿,他们这样的画家即使成功杀入了一些大型双年展,往往也会因为支付不起跨国机票和酒店的开支而缺席。
但如今。
随着国际双年展规模一届比一届大,一个比一个层次高端。
学生展、外围展有的还需要开销自理。
为主展区、大师展区的入围参赛艺术家们报销来往机票和酒店套房,都快成为标配的待遇了。
类似中东沙特的一些财大气粗的摄影比赛,艺术比赛,只要能入围就是头等舱伺候。
新加坡双年展不像之前的那个Scholastic出版集团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因为只有几位候选人的缘故,所以很土豪的可以让所有的候选嘉宾都携带家人组团去纽约吃喝玩乐。
这种国际双年展参展的画家要多不少,待遇也就相应的要低一些。
但狮城方面还是提供了这类双年展邀请函标准搭配的两个商务舱机票和酒店的兑换报销名额。
它一般是提供给艺术家本人和他(或她)的伴侣、子女的。
他和胜子都一人有两个名额。
顾童祥这段时间,又要杀去伦敦的马仕画廊分部。
所以,顾为经兑换了一张机票,另外的一张机票名额,他用不上,就一直空闲了下来。
昨天。
他把这张机票用蔻蔻的护照兑换了。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型双年展。”
顾为经抱着蔻蔻轻声说道。
他本想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调侃的说,希望这不是最后一个。
但话才出口了一半,他感受着怀里女孩子的温度,顾为经又吞了回去。
他只是笑了一下。
“蔻蔻,你知道我的那么多秘密,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去不了的话,你更应该要替我去看看,不是么?代替我去看看我人生中第一个国际画展,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人告诉我,我会夺得这次双年展的金奖呢。你要去看看,他说的对不对。”
“这是我的愿望,蔻蔻小姐这么厉害,你一定会替我完成的,不是么?”
蔻蔻没有说话。
顾为经能感受到,自己怀中女子的身体在微微的起伏。
蔻蔻是个粉粉嫩嫩,总能让他想到流光或者水波这样的词汇的好姑娘。
可抱在怀里的时候,她不是那种绵乎乎的女孩。
她的身体的绷的很紧,也不是硬邦邦的紧,她经过舞蹈千百次锤炼后的肌肉线条,仿佛是素描画家笔下凝聚了一个人的神魂精华的曲线。
顾为经抱着她,总是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团沙海。
那种干爽的,热乎乎的,被日头蒸洗的又清又甘的沙丘,带着太阳光的清新味道,她身体的曲线就是沙脊上被自然的风吹出来的曲线……极细极软,如同水波一般的流沙。
蔻蔻的身体在顾为经的怀中随着二人的呼吸起伏。
似是沙海在流风中共鸣和震荡。
“让你的家人今天也就离开吧,请不要拒绝我的提议。还有阿旺,把阿旺也带去。那些钱,如果你不想拿,就当是以后替我养阿旺大王的钱了。”
顾为经对着风说道。
“她可凶了,但她一直很听你的话。”
——
『时间:2023.6.30日晚』
『距离去往新加坡的航班起飞时间剩余:+12小时21分36秒』
顾为经将最后一封写给树懒先生的信写完,装进信封里,用胶水封上口,然后和其他的几封他之前已经写好的信件都装在一起,收进一边的大的快递邮袋里。
「如没有新的安排,请于2023年7月5日后打开——」
顾为经用马克笔,以英语在快递袋上写上备注,然后走出门,让外面的会馆的贴身管家将这封快递袋寄到他写好的地址。
这封邮袋还是交给美泉宫事务所的戴森小哥的。
如果自己之后再不联系对方,他就会按照自己写好的约定,在五天之后,打开这个袋子,把里面装着的每一封信,都按照他写的地址,送到每一位所对应的人手中。
这些信里有给爷爷、婶婶的。
有给蔻蔻的。
有给酒井小姐的。
还有一封是给树懒先生的。
顾为经本来想最后也给久未谋面的爸爸妈妈也各写一封信,提起笔来,犹豫了半天,又发现太陌生了,陌生到实在没有什么能说的。
遂作罢。
他把那个茉莉基金会留给了阿莱大叔,把账户里大部分的钱留给了自己的爷爷,剩下的钱给了蔻蔻。
把自己参加画展的作品的所有权赠送给了酒井小姐。
顾为经给了爷爷钱,给了蔻蔻钱,唯独没有留给酒井小姐钱,是因为他知道,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胜子要比他要有钱的多。
他的钱不会让对方的人生过的有任何的改变,何必要故作姿态呢。
他希望留给胜子一些更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除了参加狮城双年展的画作,连同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的老画,顾为经也在信中把它留给了酒井胜子。
他本想额外在赠予时注明,如果这幅画未来要被出售或者上拍卖场,那么所获得的一半收入同样也将归自己爷爷所有。
后来想想。
算了。
这同样也没有任何必要。
如果学界并不认可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是人类历史上现存的“第一幅”女性印象派画家的作品,那么这种画当场普通的老画来卖,也就是四、五万美元左右的价格。
如果在未来。
学界真的认可了他们论文的结论,或者找到了更加有力的能佐证他们观点的论据,那么……这幅画也许将会卖的很贵,非常非常的贵。
自家顾老头穿西装、读海明威,听武侠歌曲,买米诺地尔生发剂,又能花上几个钱呢?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开销。
光是《小王子》的一笔分成,就能让他们一家人富足的生活半个世纪了。
而如果顾林万一真的改不回来……那么留下太多的钱,反而未必是什么好事。
以顾为经对酒井小姐一家的了解。
胜子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去出售这幅画的。
而酒井大叔和酒井太太也没有任何理由会逼迫自己的女儿会卖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