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919节

  有些人也许手里有一根马良神笔,提笔作画,画出了茅山纸马,青云之梯,甚至幸运的有宫阙里端坐的老神仙看他顺眼,脚踩莲云飘下来,带着他一起飞。

  年纪轻轻,闲庭信步,走马观花,便来到了山顶。

  比如说十六岁就拿到马德里全国美术展金牌的毕加索、二十多岁就名扬翡冷翠,甚至成为了文艺复兴三杰的提香、拉菲尔,画出《千里江山图》的天才画师王希孟……

  当然。

  还有同样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拿到了魔都双年展最高金奖的唐宁。

  也有些人是靠着苦功夫,一阶一阶爬,一步一步挨上去的,登上山顶,已经是人生的暮年,白发苍苍。

  这些都不重要。

  无论他们是怎样攀上的高山。

  重要是他们已经来到了这里,站到了大门之前。

  就算那些垂垂老矣,才行至此处的人,低头往下看,比起那些在这条道路上老死的,爬到一半失足掉下的,在云雾中迷了路的。

  比起顾童祥这种从小学艺,绘画天赋未必多好,可也未必称得上坏,却被太多的凡尘俗物,家庭琐事分了心神,年过六旬,头发都秃掉了,还只能在山中央哼哼唧唧打转的人。

  他们也顶多只是幸运儿中不够幸运的那个。

  他们也都是幸运儿。

  他们距离艺术的至高殿堂,只剩下了最后一道身前的门槛。

  也许到了这一步,也有很多很多人,会在这最后一道门槛门前一直站到老死,也许会被山顶的疾风吹下山腰。

  也可能天赋太好,画笔太硬;师承太好,老神仙的云彩太厉害;甚至干脆就是运气太好,命格太顺。

  就像唐宁一样,继续轻描淡写的就跨了过去。

  二十出头,便开着老师从英国定给她做为得奖礼物的敞篷跑车,从黄埔江边吹着江风开过,眉言间尽是说不尽的年少风流,写意轻狂。

  这些也并不关键。

  关键是,他们此刻正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眼前的那扇大门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能看到身前殿宇金灿灿的门钉与厚重的木纹,能嗅到木纹上的彩漆,甚至能听到门缝中所传来的仙乐阵阵或者梵唱袅袅。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自命清高,顾影自怜的自我陶醉。

  真正的艺术殿堂,已然就在他们的身前。

  他们没有迷路,没有走岔,没有在路上的花鸟鱼虫间平白耗费了过多的时光。

  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们正站在美术史的大雷音寺或者所罗门王的黄金宫殿门前。

  “朝闻道,夕死可以。”

  能够用手指触摸到这扇大门的分量,能够用眼神从大门的缝隙中,看到一刹那里面的光景。

  能行至此处。——

  它本身,就已经是对每个艺术道路上的行者们的终极回抱。

  就单纯的素描技法而言。

  顾为经发现,Lv.6等级的素描技法和Lv.5等级的素描技法,比较起来,用笔熟练度方面,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或者说。

  它已经没有什么能继续提升的了。

  到达了职业三阶的地步,用笔熟练度,下笔的笔法、墨线的粗细勾提这些细节方面,已然逐渐的趋于圆满,开始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巅峰”。

  但这并不意味着,Lv.6等级的作品和Lv.5等级的作品比较起来,此间的差别就不大了。

  比起之前单纯用笔精确度上的提升。

  这种提升来的更宏观,也更本源。

  相较Lv.5的素描,Lv.6的级别的素描技法与其讲可以让顾为经画的更“准”,不如说,可以让他画的更“好”。

  若是“好”这种形容,显得太过于宽泛。

  那么可以说。

  职业三阶等级的素描,可以让顾为经的笔触变得更加“结实”。

  阳光照在脸上,身体渐渐被晒暖。

  月亮落在水中,幽幽的飘落下沉。

  而他便能用铅笔够勾勒出阳光的“暖”,月亮的“沉”。

  这种暖,这种沉,它们本是无形无质之物,更谈不上任何的线条轮廓。

  可顾为经就是感受的到,它们在纸面上的重量。

  说是勾勒可能有点夸张。

  Lv.6等级的素描技法,还不足以完整的把这么玄妙的感觉,在纸面上塑造出来。

  但是顾为经已经渐渐的能用笔尖的线条,开始感受、触碰的到,这么虚幻的概念。

  用最为直白的形容。

  6级的素描技法,并不能让顾为经把一枚鸡蛋画的更圆。

  但是——

  6级的素描技法,能让顾为经把一枚鸡蛋,画的更加像是一枚鸡蛋。

  顾为经回想起,他使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和「真实世界」两项系统技能时的那种高屋建瓴,俯视万物般的感受。

  一瞬间。

  顾为经便明悟了。

  从以形写形,以线写形,到以形写神,以线写神……这便是职业画家通向大师水平的最大的质变。

  如今6级的素描技能,已经开始慢慢的触摸到些许这样的层次了。

  顾为经抬起头,望着蔻蔻小姐。

  蔻蔻小姐本就是极明媚的女孩子。

  她在画室里,穿着裙子做酒井胜子的模特的时候,顾为经便觉得,她像是一抹流淌的胭脂光。

  那抹胭脂光,既然能流淌在酒井小姐的笔下,就同样能流淌在他的笔下。

  可在两幅画上流淌的方式,二者却是截然不同的。

  酒井胜子的油画里,蔻蔻是明艳的,是朦胧的,也是虚幻的。

  那从树叶摇曳之间的匆匆一瞥。

  那浮光掠影之间的森林公主。

  诱惑而让人心驰神往。

  在顾为经的笔下,跳舞的女孩子则是威严的,是精确的,也是真实的。

  她的脚尖,她的手指,她的臀腿腹,她身体的曲线……她所有的身体感官都被顾为经的笔尖精确的捕捉。

  这样的流光并不使人感到诱惑。

  相反。

  它使人感到净化。

  芭蕾本身就是一种宗教般的艺术形式,舞者在舞台之上,也许想要表现的是某种世俗的、充满爱与欲的尘世间的情感。

  但芭蕾舞的训练则要求演员付出他们的全部努力,全神专注于每一个动作,要求舞者调动全身进行千百次的锤炼,锻打出最好的舞姿。

  最好的舞者,就像最好的素描。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线条,都简洁而精炼,没有任何一丝的多余。

  所以芭蕾老师会告诉自己的学生,或许芭蕾舞演出在一定情况下会激起人们的感觉和欲望。

  但是即使是最充满肉欲的动作,由舞蹈演员的身体所表达出来时,也应该是得体而高贵的。

  它代表了身体与灵魂,尘世与天国之间的矛盾。

  芭蕾是一种在矛盾中,孕育而生的理想化的艺术。

  演员便是天使。

  顾为经不懂芭蕾,他也不懂《天鹅湖》。

  他只觉得,蔻蔻的舞蹈,并不像他曾经在电视上看的《四小天鹅》,或者《胡桃夹子》。

  从配乐到身姿。

  《四小天鹅》和《胡桃夹子》,都是那种欢乐快活的舞蹈。

  顾为经甚至一度以为,芭蕾舞本来就应该都是些欢乐快活的东西。

  看着一群俊男美女穿着各式各样的舞裙,在台上蹦蹦跳跳,理所应当会让人感觉到快活。

  他这个外行的理解,倒也未必太过离谱。

  如果追溯到芭蕾舞的源头,在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亲王和波旁王朝的法兰西君主们,喜欢把自己挂满各种黄金扮演阿波罗,让众多漂亮的小姐姐们身上挂着羽毛,围绕着他蹦跳起舞的年代里——那些最为古典主义的芭蕾舞曲目,大多也确实是欢乐快活的风格。

  但蔻蔻现在跳的舞并不快活。

  她只让人感受到哀伤。

  庄严的,高贵的哀伤。

  顾为经放下手中的速写板,静静的望着蔻蔻。

  她似乎已经跳到了这一幕的结尾。

  身体忽然从极动转向极静。

  女孩立足,双手高举,手心相对,如同垂死的天鹅忽然张开羽翼。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一腿伸的笔直,一腿屈膝,跪了下来。

  ……

  “顾为经,你知道天鹅湖的第四幕是什么么?”蔻蔻用眼神凝望着年轻人,轻声问道。

  顾为经摇摇头。

  ……

  「王子和公主发现他们无力对抗恶魔的法力,他们又不愿意妥协,所以他们相拥在一起,转身跳进了身后湖水的狂滔之中。」

  「这是高洁的天鹅之死。」

  ——莫斯科剧院芭蕾舞团·剧评

  ……

  蔻蔻并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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