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好运孤儿院。
顾为经正坐在酒井胜子身边不远处,看着她画画。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一眼,忍不住露出微笑。
“谢谢您。”
顾为经点击发送。
他又对着屏幕犹豫了片刻。
他会去新加坡双年展,但不是以侦探猫的身份。
顾为经不知道树懒先生会不会到场。
虽然他们约定好了不探听彼此的身份,可如果能在展厅的人群中擦身而过,也是蛮奇妙的一件事呢。
安娜也在盯着屏幕。
她会去新加坡双年展,但不是以树懒先生的身份。
伊莲娜小姐不知道侦探猫会不会到场。
虽然她们约定好了不探听彼此的身份,可如果能在展厅的人群中擦身而过,也是蛮奇妙的一件事呢。
“新加坡双年展的时候,我有事不能去,请问您能替我出现在展览现场么?”
“新加坡双年展的时候,我有事不能去,请问您是会去展览现场的,对吧?”
两条一模一样的信息几乎同时出现了屏幕上。
沉默的两秒钟后。
千里之外的两个人,又同时叹了口气。
第651章 《清幽空寂神秘》
顾为经坐在二楼小画室的窗边。
他收到树懒先生的消息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太阳升起来后,气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雨却还没有停,时下时不下的掉着点。
阳光将窗外一小部分水泥地面炙烤的发白发干,紧接着又会有新的雨水将它打湿,然后雨水蒸发,再次带走空气的温度。
这场阳光与雨云的持久僵持,目前还看不出分出胜负的影子。
它只是让窗外的水汽似乎变的更重了,更加缭绕朦胧,像是一座巨大的迷雾森林。
房间里放着宫崎俊的电影配乐。
宫崎俊的电影总是带着典雅、清新、自然的气韵,像是在平滑的镜面上用画笔信手涂抹上的流云,很有印象派的韵味。
仔细去看的时候,又总是有着那种说不出的神秘的、清冷的、淡淡的空寂感觉。
他用鲜亮的色彩所刻画出的近乎于悲悯,又分外顽强的情调。
一种混合着自然清幽的冷香。
画室里的背景音乐是酒井胜子选择的。
她正在画着的作品,也是一幅森林色调的印象派作品——《清幽·空寂·神秘》
这个名字看上去就很有着那种先锋主义绘画作品的抽象感了,乍听上去像是某种纯粹艺术元素在纸面上的抽离与堆积。
不过与这个走“高概念”流的名字相比。
胜子所画的画,画面本身却一点都不抽象。
幽绿的森林环绕着画面,阳光从高的好像是《杰克与碗豆》的故事里,能一直连到云上去的乔木和藤蔓间渗了进来,把画布照的半明半暗。
密林原始又幽静,仿佛随时都会有虎、鳄甚至棕熊从林木摇曳的缝隙间慢慢爬出,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你,又仿佛这里除了树木之外,根本空无一物,没有鸟兽,甚至连昆虫都没有。
它不是森林。
而是一座巨大的,空寂的森绿色殿宇。
画面的侧方的枝叶间露出了池塘的一角。
那像是一座巨大的翡翠玉石切面的一部分,水面上连一丝风吹过的波纹都没有,连反射的阳光似是无痕。
从斑驳繁密树叶藤蔓交缠的森林,到平滑如镜的池塘,画面风格在此快速的过度变换。
笔触从极繁到极简。
从凹凸变换到光滑流畅。
这种画面的过度太迅速,以致于像是像是画面一下子从三维塌陷到了二维,形成了一种空间上的缺失,气质上的空寂。
从摇曳的森林到空寂的湖面,两者只有一个实质的交点——
一位女人坐在池塘边的树枝上,脚尖轻轻的点点着湖面。
她恰好处于这幅画的视觉分界点,整个人一半暴露在阳光中,一边隐藏在阴影中。
赤裸的脚趾轻触水面,点出了这个湖面上唯一的涟漪。
她侧脸的初看妩媚,细看则清冷。两种气质感觉在她的身上交错,就像照在她身上的光与影、四周环境中的简与繁,在她的身上倒影染出了不同的色彩。
女人的整个人像是镶嵌进了树叶与湖水之间的背景之中。
幽绿色的树木,如镜的白金湖光。
肉粉色的人。
这幅画的视角似是迷路的旅人从远方的摇曳树影中,看向湖边的惊泓一瞥。
所以由于角度原因,那人影也是在林木和水波之间,半遮半掩,看不真切。只依稀觉得,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由极简到极繁。
女人的头脸、小腿,脖子,甚至半个背身的肩膀都是完完全全的赤裸的。
肉红色的肌理曲线完完全全的压过了四周的树木和湖水的点缀,那是绢薄画的一点提金描红,吸引着四周所有的视线。
侧脸、头发、纤长的小腿,圆润的肩头、玲珑的锁骨……画面的笔触饱满,极其富有体积感,不放过人体任何一丝细节的塑造。
以笔触的光滑去对抗森林的斑驳,以笔触的质量,去中和湖水的空虚。
和此间明艳的笔法比起来,四周的风景就变成了素色的绢薄。
但到了锁骨以下,小腿以上的部分。
身体却又被极为复杂的色彩所笼罩。
飘动的幽绿、晶莹的青、鲜花的嫩红,湖面阴影中的幽蓝……
阳光的环绕在她前伸的手臂上,像是一只晶莹的镯。
由于蒙蒙胧胧的看不真切。
所以会有两种错觉。
画中的主角像是穿了一件极为华贵的半露肩的宫装礼服,又仿佛是直接不加任何修饰的,把四周的湖光山色“穿”在了身上。
不知哪一种是真实的,亦或都是错觉。
如果观众愿意足够的发挥想象力的话……甚至,可以把身侧笼罩着她的朦胧的水汽,想象成蝴蝶仙子所张开缥缈的光羽。
阳光穿过水烟,不清楚是被水珠还是女人的细腻的皮肤打散。
变成了七彩的光。
古往今来,画妹子一直都是绘画领域的重点项目。
名画里以漂亮小姐姐为主题的作品,绝对要比以英俊小哥哥为主题的作品,多上个几倍不止。
但过度去的强调模特身体的塑造,去强调肉体色泽的表达,那么作品里,多多少少就会带上情色、低俗的意味。
唐伯虎的春宫图就不说了。
鲁本斯、马奈、早期的让·米诺和后期的雷诺阿、因女性写实水彩画被乔治六世封爵的英国皇家水彩协会主席SIR William Flint,当然还有那一大票洛可可画派成员里的所有人,对,所有人,对本来就带有肉欲属性的洛可可画派来说,甚至都没必要加上几乎。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
考虑到不同的历史背景,他们笔下的作品到底算不算是低俗的艺术品,干的事情算不算是和上世纪40、50年代的美国好莱坞商业电影与下城区的歌舞剧院一样,是赤裸裸的对女性模特进行身体剥削……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但讲道理。
就算艺术有一颗包容的心,把卢浮宫里的那些作品归类到色情、低俗的行业中,是不公平的。
可这些画上到底有没有始终存在的一种“男性凝实”的视角呢?
客观上讲。
这些画家自有自己的伟大之处,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在这个问题上,其实也很难去说“不”的。
未必是画家们本身的私人品德的问题。
但是人们是很难逃脱时代背景的局限性。
整个时代的艺术气质就是那样的。
在那个年代,整个西方社会会出现画家笔下的女人,往往就只有两种人。
要不然是王候将相家的贵妇千金,剩下的几乎就全是些芭蕾舞女、歌剧院女演员、漂亮的兼职小职员,以及大量的身体工作者……这些人又可以被统一归纳为一种群体——
“上流阶级的消费品。”
当然了。
西方的男性画家们,他们本身也同样是上流阶级的消费品。
画家、诗人、剧作家,他们一个个在布歇、弗拉哥纳尔等“楷模人物”的带领下,前赴后继的向着巴黎上层阶级的贵妇千金们发起英勇的冲锋。
八仙过海、各显身通。
该去沙龙讲段子的讲段子,该排查伯爵夫人的老公什么时候出差的排查出差,该研究怎么像于莲(注)一样爬梯子钻进侯爵千金的闺房的研究爬梯子。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注:《红与黑》男主,靠着爬梯子溜进贵妇人留的窗户,完成了逆天改命,进入了上流社会。)
反正他们一个个都身怀绝技,一个赛着一个跑的快,准备把其他的狂蜂浪蝶同行们全部都用力拍死在沙滩上。
获得贵女们的青睐,或者在某些沙龙上大出风头,是那个年代艺术界最重要的进入上流阶级的门路。
可能甚至是唯一的。
巴黎某些著名女主人的沙龙,弄的都跟上班签到一样,排出每周的日期表了。
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是给画家们开沙龙的时间,二四六轮到剧作家们打卡上班,星期日则专门留给时髦的诗人们。
他们兜里揣着新写的诗歌,昂首挺胸的走入庄园。
艺术家们就算没有布歇这种,赢得了蓬帕杜夫人的赏识,从而瞬间成为整个法国上流社会的头号明星、当红炸子鸡的好运气。也至少会像是巴尔扎克一样,在年少踏入社交界时,就怀抱着“老子这么牛逼,怎么也能钓上个富婆”的宏伟志向。
不过。
这就是另外一码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