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864节

  那时的唐克斯不太能理解导师在说什么。

  谁能抓住观众的眼睛,当然就合该它能获得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关注度。

  难道在策展的时候。

  他不去选择那些能够抓住观众眼睛的作品,反而要去挑选连观众的眼睛都抓不住的作品么?

  这里面逻辑就真的真的太奇怪了。

  艺术界最不缺的便是自以为是,孤芳自赏的疯子,通常来说,这样的人都不会获得成功,也和优雅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导师大概是看出了唐克斯的脸上的疑惑,笑笑没有说话。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今天。

  唐克斯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在业内有不小声望的资深策展人,他开始独立主持策划属于自己的展览。

  唐克斯才渐渐地感受到了,老师的话的真实含义。

  能够抓住观众的眼睛,并不是错误。

  美好的艺术品,自然会为自己发声。

  在双年展这种高度商业化的场合,虽然很多艺术家都是自我陶醉、自命不凡的人。

  但纯粹的自我陶醉、自命不凡的作品并不受到欢迎。

  想要让观众在你的画中看出什么来,前提条件是观众愿意去看你的画。

  连让观众在展台前方不由自主的驻足欣赏的力量都没有,别人看都懒的看一眼,再去谈什么思想性,哲学性。

  不过是对镜摘花,对水捞月,在空谈一些遥不可及的事物罢了。

  能抓住观众的眼睛,是一幅优秀的视觉艺术作品最基础的要求。

  先去谈“看”,再谈其他。

  但是如果只追求看到作品的第一眼时的吸引力,也会造成问题。

  那么一场艺术展览上的内容,便难以避免的会向着标题化、猎奇化、高概念化的纯视觉轰炸而倾斜。

  博取眼球,争夺流量,便会成为了一幅作品在被创作时最重要的目的,而非一幅足够优秀的作品所附带的自然属性。

  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这里面的差别其实就像一本《花花公子》和一本《战争与和平》摆在展台上。

  第一时间,大多数人的目光其实都会不由自主的落在《花花公子》这样的艳情杂志之上。

  但是如果把时间线拉长。

  变成一周、两周、一个月、一年、五年、甚至十年为单位来回顾。

  那么。

  《战争与和平》这样的书,总是会在某一个关键的时间点之后,成功的反败为生。

  短暂的荷尔蒙激升后,人们会有对重复而枯燥的艳情感到乏味的那一天。

  有足够情感内涵的作品,才能够与世长存。

  这就是所谓的“优雅”。

  它指的不是十九世纪的贵族和学者们在沙龙晚宴上,在十七世纪枝形水晶吊灯下,喝着十八世纪的窖藏葡萄酒,那种浪荡浮华的无休止的堆砌。

  而是一种经过时间沉淀过后的从容。

  作品本身的内容可以是“不优雅”的,可以如《农神食子》一般,充满了阴暗和暴虐,可以如《星空》一般奇幻瑰丽,也可以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样,笔墨间布满对底层大众的同情和对那些所谓的“优雅”贵族的控诉。

  关键是能够战胜时间。

  让每一个时代的后人回顾的时候,都能感受到画家落笔那一刻,心中悸动。

  历久而弥新。

  对于参观画展的观众来说,他们和一场画展的缘分,仅仅只有他们在展馆里的短短两三个小时,顶多顶多大半天的时间。

  对于艺术展的评委和很多组委会的成员们来说,他们的工作也仅仅只限于为作品排一个一二三四,说明一下自己的推荐理由。

  投完票。

  他们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

  甚至对于参展的艺术家们来说,得奖或者没得奖,也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

  无论是登上舞台的中央,在聚光灯闪烁中,接过组委会金光熠熠的奖杯,还是带着满肚子的埋怨与遗憾离开。

  展会闭幕的一瞬间,一切便都宣告终结。

  唯有策展人,看待美术展的方式应该是不同的——

  每一幅作品都是独立的个体。

  展览上的数百幅作品,自它们被创作出来,再到被销毁、被收藏,被摆入博物馆的展馆或者私人收藏间的一生之中。

  大多数时候,每当人们提起它们,都是在讨论着单独的一张作品,谈论着这张画的审美,谈论着这张画的艺术理念。

  唯独那么短短的一两周的时间。

  这数百张作品是以一个凝结的整体存在的,它们像是被树胶所覆盖的虫珀,一罐装满瑰丽昆虫的捕蝇瓶。

  这只虫珀、这罐捕蝇瓶便是艺术双年展,也是一位策展人所拥有的全部。

  很多双年展。

  尽管是最顶级的双年展,虽然大师云集。

  可展览一落幕,琥珀就裂了,捕蝇瓶就碎了。

  小虫漫天飞走,像是夏日里的萤火消失在了日出的黎明之中。

  没有人再记得这一次展览。

  也有些展览会以永远的凝固住空间,成为了美术史上一枚夺目的宝石。

  它们被时间打磨的越久,便越是光滑璀璨。

  比如1898年让罗丹名震江湖的巴黎沙龙展。1948年毕加索亲临现场,规模空前的威尼斯双年展。以及1978年的“从自然到艺术,从艺术到自然”第三十八届威尼斯双年展……

  学界对这些展览津津乐道,似乎话题多到永远也讨论不完。

  展览只开了两周。

  相关的研究论文则写了五十年。

  年轻的学者和他们的父辈都在为他们爷爷辈的画展写着分析文章,并且他们的下一代人也许同样会对这样的行为乐此不疲。

  一场普通的双年展,它的时间属性很短。

  只有一个星期。

  甚至只有观众从展厅门前走进,再到从出口离开的短短两个小时。

  而一场经典的双年展,它存在的时间很短,生命力却很长。

  也许是二十年,也许是一个世纪。

  想要塑造出这样的双年展,除了瞬间吸引视线的一眼惊艳以外,必须要经受的住历史投来的审视目光。

  策展人没法想象三十年后的人的艺术审美。

  他们能做到的就是,把作品摆在身边,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

  工作的时候看、休息的时候看、喝咖啡的时候看、打电话的时候看、站在作品面前看,散着步看……去尽可能的用不同的心情,不同的目光,不同的角度,去寻找作品的共鸣,却探寻作品和不同类型的观众群体之间的最大公约数。

  如果你对一幅作品已经很熟悉了,却还看不厌烦,喜欢来回盯着它看。

  那么。

  这或许便是值得被摆入主展台的投稿作品。

  因为疫情的影响。

  本届新加坡双年展在海选阶段,全部改成了电子化投稿。

  唐克斯没有办法把投稿作品堆满仓库,没事去里面溜达两圈。

  所以他才在自己的策展人办公室里,装了一个大的激光投影布屏幕出来。

  抛除那些有大画廊背景的,特邀渠道参展的和已经被淘汰的。

  如今的投影屏幕上,大概还播放着300位投稿画家的作品。

  每张作品。

  他都已经看过了好几遍,足够熟悉。

  唐克斯决定这段时间,就把最终的入围画家名单拟定出来。

  “嗯,大概留下其中的六十位……嗯,CDX要一个特殊展台,嗯,算算空间55位,要不要多留点余量,万一还有类似的事情,50位吧——”

  唐克斯摸摸下巴。

  最终决定,留下其中45位的参展画家,应该就是一个蛮合理的数字了。

  7:1的最终入围率,就看看最终谁有本事了。

  “没特色。”

  唐克斯端起秘书小姐送来的红茶,抿了一口,然后随手就按遥控器,把屏幕上正在播放的一幅油画投稿,丢进了回收站垃圾桶。

  到了海选的最终阶段。

  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能够被唐克斯留到身前大屏幕上的参展作品,已经没有弱者。

  他刚刚删掉的那幅画,若是丢个书画鉴定术过去,油画有职业二阶的水平。

  线条结构也画的很准,画家素描水平估摸差不多同样有职业二阶。

  都属于能够暴打顾童祥的技法水准。

  这样的作品放到往年入围肯定是没问题的,甚至要是某些小的年份,搞不好能蹭到一个小奖回来。

  可惜碰上了今年。

  新加坡双年展所受到的关注程度空前。

  它和今年的秋季的F1新加坡站大奖赛是狮城政府为了国际形象,花费重金塑造的两张国家名片,可以说是整个夏秋之交,艺术界最受关注的盛事了。

  影响力直追悉尼双年展这样的老牌国际双年展。

  竞争压力也是空前的。

  这张画的没什么问题,却也没什么亮点。

  四平八稳的结构,四平八稳的线条、四平八稳的色彩、四平八稳的主题……真要说的话,唯一能算亮点的,就只有技法了。

  遗憾的是。

  今年的狮场双年展,不缺画的好的人。

  双Lv.5级别的技法水平,还不足以带领他杀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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