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耐着性子问道。
“我想不出来任何不卖的理由。”顾为经想了想,回答到,“我大概会非常开心的吧。”
“好吧,我们可以排除你天生对钱过敏的可能性了,那唯一的变量就是我了。好吧,答案是,你讨厌我。”
豪哥笑着说。
“顾为经呀顾为经,我搞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的不尊重我?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反复复的羞辱我?”
“你看,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顾先生,我觉得我真的很尊重你了。”
“我给你送钱,给你送车,我警告苗昂温不要去打扰你。对么?”
“是的。”顾为经点头。
“你冒犯了我,而我却决定想要和你交个朋友。花钱买你一幅画,花足足300万美元的天价买你一幅画,对吧?”豪哥接着平静的说道。
“是的。”
顾为经再次点头。
“我唯一做的一件敲打你的举动,就是在画协入会的事情上。但是,顾先生你要清楚,我是个做老大的人。苗昂温跟我,所以我就要推他。你不跟我,所以,我就不能选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规矩。”
“当一个好好先生,在地下社会里是混不下去的。”
“可既使如此,你真以为,如果我真的想认真整你,你的书画协会的风波,能够这么顺风顺水的过去?你选不上美协,你的爷爷就能选上了。”
“不能。”顾为经说。
“没错,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只用了艺术行业里的常见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我收买评委,我拉拢记者,天底下任何一处,管你是美国还是欧洲,是好莱坞还是威尼斯,都逃不脱这样的灰色地带的利益交换戏码。你想靠自己的双脚走到行业的高处,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一环。”
“你一定会被记者骂,画的再好,也会有评委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不喜欢你。凭什么你有能力,就要给你颁奖呢?我只是给你这样的年轻人,上了一堂社会成长课。如果你的道德洁癖,连这都接受不了,那说明你不适合走艺术家这条路。画家可以敏感,但也要坚韧。”
“我过分么?”
豪哥再次问道。
“不过分。”
顾为经点点头。
讲道理,以豪哥的能力,人家真的是没太和自己计较的。
迄今为止。
画协上的那些事情,他所展现的都只是一个画界大亨的手腕。
而非黑道大亨的手腕。
第563章 曹轩的界限
老实说,一直以来,中年男人对待顾为经的态度甚至可以称的上是温柔。
豪哥使用的手段,甚至还没有《油画》杂志的理事长布朗爵士对待侦探猫的手段过分。
完全不符合黑道大枭的气质。
“顾先生,你一定要明白一点。迄今为止,我从没有敲诈勒索过你。没有人绑架过你,没有人在你爷爷出门时,把油锅泼在他脸上,没有人朝你们家那辆打蜡打的像是镜子一样的老爷车的车身上开几个弹孔。”
“我也没有把你养的那只猫剥了皮,丢在你的床上。”
豪哥微笑。
“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愿意尊重你,而非我做不到。尊重往往是相互的,遗憾的是,我做了这一切,却从来都没有受到应该有的尊重,做为回报。”
电话听筒里,豪哥依然在笑。
只是瞬息之间。
那个语气温和,说话不急不缓的中年人就消失了。
他的笑声听上去变的阴恻恻的。
又变成了他叫吴琴莱给苗昂温父亲一支手枪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寒冷的森然凉意。
“我觉得尊重这件事情,应该和地位无关,和财富无关,只和态度有关,不是么?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心里发誓,我可以容忍很多事情,我的原则唯独不能允许自己没有尊严,不能允许别人不尊重我。”
“而伱,你现在就表现的不太尊重我。”
“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的话,呵,顾先生,恕我直言,你的境遇,可能会比较的糟糕。”
顾为经紧紧的握着手机。
四周一片死寂。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不断跳动的声音。
“曹轩……曹轩老先生。”
顾为经发觉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他顿了顿,却还是迫使自己继续说了下去。“曹老知道有关您的事情,当时我还请曹老的助理帮我协调借用过一段时间的安保人员。”
“就是那段时间,曾经在书画店门前站过岗的几班特勤吧。”豪哥说,“我知道这件事情。你是想告诉我,曹轩先生给了你不怕我的依仗么。曹轩很厉害,但那是艺术意义上的很厉害,老先生未必了解我这個世界,也未必清楚我的能力。”
“不,我的意思是您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我送了一幅画给曹老先生。收到画后,老人家打了个电话回来。”
“是专门从德国半夜打来的电话。”
顾为经回忆道:“在电话里,我们聊了不短的时间。”
“老先生曾经提到过关于您的事情,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也是与我面临的选择相关的。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一下呢?”
“洗耳恭听,我很期待。”
豪哥在电话里听上去对此饶有兴趣。
“曹轩说,一个画家,想要走到职业生涯的高处,尤其在成名以后,会不断的面对着数不清的诱惑。一幅画在纽约卖出去了1000万美元。你是想老老实实的报账,还是想去找一些会计师事务所去做避税?”
“合法避税听上去是可以接受的,可是如果再稍稍往灰色地带上迈一小步,在某些数据上做一点点的文章,就能帮你多省下30万美元呢?你是做还是不做?好吧,如果你接受了这一点,那么如果你的会计师告诉你,他有让你逃税的办法,能帮你进一步省下200万美元呢?”
“没关系的,所有人都在这么干,保证安全,放心好了。会计师举着香槟,在你耳边咬耳朵,这时,你会心动么?”
“如果你告诉自己,唉,反正是逃邪恶的资本主义帝国的税,无所谓啦。那么换一种场合呢?再如果有一天,有人联系你,同样是在数据做一点小小的文章,你不光省钱了,你还能再赚1000万,只是这次作品的买家是南美的某个地下军火商,你又会答应么?”
顾为经轻声问道。
“艺术家往往都是些非常喜欢讲究随心所欲的群体,所以他们经常就会不自觉的模糊自由、道德乃至法律的边界。”
“他在国外的这些年,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有同行,有晚辈,也有美院的学生,在欲望不断的啃食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些人一开始和某些商务公关勾勾搭搭,然后慢慢的去一些狂乱的派对,觉得这样很潮。”
“再然后,他们在PARTY里开始用叶子,在那里白痴的信誓旦旦宣称软性毒品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就像喝酒一样。再往后,就变成摇头丸,变成了海洛因,变成了去某些混乱的街区,找人给自己打上一针。”
“往往3到5年之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人就是这样堕落的。没有谁会一下子就变成十恶不赦的混蛋,而是慢慢的滑落到了泥沼中。”
“他们没有底线的向着欲望不断妥协,于是欲望就吞噬了他们。曹老就是看到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能一辈子都在诱惑面前,保持着警醒。”
顾为经说道。
“曹轩先生是个有趣的哲人,我对他的自制力表示钦佩。一个人如果能连续九十年都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想不成为大师都很困难。他是想说,让你也要成为这样的苦行僧么?”
豪哥说道。
“不不不,和您的猜测完全相反。”
顾为经竟然笑了一下,“我当时也是和您一样这么想的,谁知曹老和我说完这段话后,特意的告诉我,他这不是要敲打或者教育我,他是想要告诉我,不要让自己过成一个苦行僧。”
“嗯?”
豪哥的语气都带上了困惑。
“他说,他喜欢对什么样年龄的人,说什么样年龄的话。”
“今年早些时候,在大金塔项目组里,曹老爷子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一个画家想要活的长,走的稳,最好酒、色、财、气,样样都绝不沾身。电话里曹老告诉我,当时这么说,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的世界就应该是纯洁无瑕的,就应该是充满了正气,容不下任何一丝灰尘。豪壮、热烈、如灿烂的朝阳。”
“同时,小孩子也是没有正确的世界观的,不懂得节制的,如果他告诉你可以享乐,那么孩子往往就会有了自我说服的空间,大口吃酒,行乐无度。”
“所以他们应该听的是最正确的道理,不是最真实的道理。”
“但是,在看了我的那幅画之后……曹轩就不把我当成普通小孩子看了,他说我有了一颗足够坚强的心,是晚辈,是男人,而不是孩子。”
“他说,我已经做好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准备。”
纵然电话那端的中年人,仿佛是一只阴毒的眼镜蛇一样正窥伺着自己。
当提起曹老对他的夸奖的时候。
顾为经的语气里,仍然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
“所以,他便希望能用对待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位同行,一位自家的晚辈,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成年人的态度,来对待我。”
“成年人不喜欢被教训,也不耐烦去听长者的说教,曹老打电话来,不是想要教训我做个苦行僧,他只想把他自己的故事告诉我,和我说说那些真实的人生经验。”
“而真实的经验就是——”
顾为经的嘴角略微抿了抿。
“曹老先生和我说,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苦行僧。”
“他和我说,别信报纸和艺术评论上那些,说他玉洁松贞,是个多么多么无欲无求的人,都是媒体为他美化了而已。媒体总是喜欢替有名的文人墨客构建虚假的社会形象,大家心目里,大艺术家往往是一群品格无瑕的圣人。”
“他们只需要传唱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诗句,却不愿意宣传诗仙想尽各种办法,求官求了一辈子,却郁郁不得志的那一面。”
“曹老和我说,如果我在心中,他是摆在宗庙祭台上的那种香火缭绕的道德圣人,那么,我一定会失望。真实的他喜欢住大房子,不喜欢陋室草棚。他讲究享受,跑到德国来教书,还住在一比一仿造的苏州园林里。”
“他也喜欢赚钱,一幅画能卖2000万美元,压其他画国画画家一大头,他可开心了。他也喜欢名,威尼斯双年展没给他颁金狮奖,他一直可不开心了,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去威尼斯双年展做过评委或者组委会嘉宾。”
“曹老说,他甚至对艺术精神与原则都没有那么虔诚的坚持。前一阵子,《油画》杂志的布朗爵士想要拉拢他,用来大举打开东方的艺术市场。曹老是不太想答应的,不过他还开了个10亿刀的签字费。”
“要是对方的董事会真觉得他这个老骨头值这个钱,他也就认了,做点坏事也不打紧么。曹老说,你看,他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可精明了。”
豪哥又笑笑。
听上去,曹轩先生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小老头。
“老先生专门告诉我,酒色财气莫沾身这种东西,听听就好了。人是很难一辈子都拒绝诱惑的,他甚至想象不到,世界那些著名的大画家,哪个人真的能活成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神仙样子。他自己也不行。”
“他不喜欢毕加索的放浪行骸,可他这一生也不是个老和尚,甚至曾不止一个为了某个女人而被迷的神魂巅倒过。哪怕他老师当年在六国饭店里,捧角儿的时候,也是一把把的金银珠玉往上边扔,没比如今的明星粉丝们矜持上多少。”
“他整天批评林涛教授戒不了酒,没出息,可是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馋两口酒,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威士忌喝的可凶了。后来得了一场大病,肝不好了,医生说再喝酒就别要命,他才依依不舍的给戒了。就算如今,碰上给采访啊,酒会呀,他还是会趁着没人管着,稍稍抿上两口。”
“比起报纸上那个无欲无求的老先生,他告诉我的,这才是更加真实的他。曹老说他这辈子真的过的蛮快乐的,好酒,好钱,好名,好利,好享受,好一切漂亮的事物,有自己的小算盘。也喜欢随心所欲。
“他说——”
“这才是真正的曹轩的样子。”
豪哥默默的听着。
没有表示任何一丝的不耐烦。
媒体总会给人加上滤镜。
或美化,或丑化。
或捕风捉影,只得一鳞半爪。
而这种话,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在什么采访,什么艺术家年表里能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