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667节

  “就算它真的有灵性,有禅机。嗯,抱歉,我不知道这种说法会不会冒犯到您,但我对曹轩老先生有一些了解,固然他是国际上一名很有名的佛学信众,可是……我不得不指出,没准同样是佛,他心中对佛家的理解和您心中对佛家的理解,可能有一定的差异。”

  “无论好坏,无论高下,可差异应该就是差异。”顾为经用探究的语气询问道。

  佛教有大乘、小乘,南传,汉传,藏传等一系列的差异。

  唐代以前,小乘佛教就已经传入了中国。

  《西游记》中——观音菩萨问唐僧说“你说的是‘小乘佛法’,可知‘大乘佛法’否?”

  三藏法师于是就发下宏愿,愿将大乘佛法带入中土大唐,度世间一切苦。

  于是才有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故事。

  大乘佛教讲究“度人”。

  普度众生,教化世人,众生皆成佛,得大解脱。

  而小乘佛教则讲究“度己”。

  强调个人的解脱和涅槃,关注个人的成长和开悟。在佛法理论中,僧侣应该秉持严格的戒律,最终证得“阿罗汉”的果位。

  感觉有点类似于修仙小说里,修出神功盖世,得道飞升的感觉。

  如今东夏的寺院讲的大多都是大乘佛法。

  而泰国的寺院,讲的绝大多数都是小乘佛法。

  缅甸会有一些其他的分支,但整体上和泰国一样,都是以小乘佛教为主。

  佛教的大、小乘。

  比拟到艺术里。

  比较类似于东夏的传统国画,缅甸越南等地的传统绢画,日本的浮士绘和大和绘的差别。

  它们整体的气质上同源同流。

  可作画细节和表达线条色彩的方式,也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出现了诸多的区别。

  佛法的区别除了出现在教法经典,修行方式以及对“佛”的看法不同。

  它们所延伸出的艺术表达,实际上也是两种非常不同的美术体系。

  都是佛教造像艺术。

  但游人走近泰国的寺院和走近东夏的寺院,就能非常强烈的感受到,他们走进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环境。

  顾为经知道,其中细致深奥的文章,能讲出好几本书出去。

  他也了解的并非很详细。

  顾为经只是在美术史的课程上简单的学过。

  小乘佛教更加注重于对塑像,侧重于对佛陀精确地按照佛像仪轨造像,侧重于表现繁复,色彩艳丽的装饰美。

  而大乘佛教则侧重于那种含蓄、空灵、疏淡的艺术审美待征。

  键陀罗造型艺术,则正好介于小乘佛教向大乘佛法转变的过度之间。

  最简单的说法。

  缅甸泰国,比起壁画,其实在塑像艺术上下的功夫可能更多,寺院吸引游客前来的更多的是金光璀璨的宝塔和雕塑。

  而东夏从唐代开始,宗教壁画就发展的极尽华美精巧。

  《摩诘手记》的主人王维,就是历史记载的佛教绘画和诗歌大师,被世人称之为“诗佛”。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缅甸本土,也同样拥有非常多的壁画的,蒲甘被称为万佛之城,万塔之城,万画之城,仰光周边也有很多的壁画。

  然而就像本次国际合作的修复项目一样。

  这些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以前的历史古迹了。

  顾为经觉得,曹老和眼前的大和尚,隶属于不同的教义教派。

  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很多时候,同行才是真正的敌人。

  经常同一个宗教体系下相近的两个教法分支,可能比和异教之间,还掐的你死我活。

  顾为经感到他正在逐步接近这幅画的本源。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这个玄乎的佛性,内在里到底是什么。

  难道不同的“系统”版本,不会不兼容的么!

  僧侣沉默了几秒钟。

  他眉言低垂,似乎正在安静的思考。

  “顾先生,您说的有道理……但是同样无论好坏,无论高下,佛性就是佛性,禅心便是禅心。”

  和尚终于抬起头,回答的很是高深莫测。

  “我不懂。”

  顾为经眉头蹙起,微微的摇了一下头。

  “顾先生,我问您一个问题好么?您应该不是佛教徒,对吧?”僧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对他的称乎已经俏然间,从居士变成了先生。

  “对,我不是,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

  “为什么不呢?在这个国家里,您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宗教……因为我觉得宗教会让我学会平和的接受世间的一切。”顾为经缓缓的说,“我不想这样。”

第508章 火焰

  “平和……平和难道不好么?平和是心灵终极的乐趣。”

  僧人淡淡的一笑,“俗世的富贵荣华哪里会是有穷尽的呢?忙忙碌碌一生所带来快乐,未必就高过片刻静思所带来的安宁之趣。”

  “纵使是帝王将相,在死亡的终极恐惧面前,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唯有让精神超过尘世的烦杂,才能得到大自在,大解脱。”

  “顾先生,让我想想,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您应该是华裔吧?”

  和尚侧头望向顾为经。

  语气似探究,又似笃定。

  “从姓氏听出来的?还是您会看相。”顾为经挑了一下眉毛,“不过如果是算出来的话,您还真的没有算错,祖上是位清朝的宫庭画师,十九世纪时,便来到了仰光定居,那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缅甸有几百万人都拥有东夏的姓氏,我倒不是通过这点看出来的,也不是相面,我是听出来的,但这并不算困难。”

  年轻的僧人摇摇头。

  “故乡就是故乡,一个地方的文化种子,但凡它还扎根在你的心中,你就是那个地方来的人。与你是否离去了百年并无干系。只要碰到一处阳光和土壤,就会在顷刻间生根发芽。”

  “从刚刚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您一定是个非常勤奋,不甘于身边的一切的人,这是典型的华人气质。”

  “上学时读书最努力,考试考的分数最高,工作时加班加到最晚,办工厂跑客户跑的认真,连当个和尚——”

  和尚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看上去明显有些无奈,“——连当個和尚来,背个经书做个功课来都勤奋要命,恕我直言,如今想从师兄师弟里考试,考到一个去佛学院交换留学的机会,可比以前难太多了,您知道么,现在我们寺庙里都开始开葡萄牙语课了。一个人半夜做功课,导致所有人都要半夜做功课。”

  “勤劳当然是一种美德,可您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态度,嗯……用TIKTOK上比较时兴的话来说,这样的生活哲学,实在是太‘卷’了么?”

  这僧人还挺潮的。

  不过缅甸、泰国、斯里兰卡,玩自媒体的和尚也蛮多的。

  刷刷Tiktok一点也不奇怪,现在连巴格达,其实都开始有小孩子每天刷某音了。

  “拼命的活,拼命的跑,拼命的工作,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的末日,干什么都要千军万马,抢先踏过独木桥。可人终究不能活的像耕牛一样啊!世界上有那么多比工作更有趣的事情。欲望的地平线是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而夕阳和星空,却只要你愿意抬头看,便永远都在哪里——”

  “不偏不倚的照耀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佛言,生死无常,刹那住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学会慢下来呢?这真让我感到迷惑啊。”

  年轻的僧人抬头望向正从金塔边滑入地平线的太阳。

  夕阳绚烂的光线,被大金塔贴金的塔身,折射出了万千的霞光。

  落日的霞光如金色的洪流一般,正好不偏不倚的洒在僧人的侧脸上。

  让这个五官看上去还稍显稚气的年轻和尚,竟然在此刻有些宝相庄严的感觉。

  他注视了温柔的夕阳片刻。

  侧过了头。

  眉眼低垂,低低的颂念了一声佛号。

  “你看,刚刚那对澳大利亚的游客,他们就对我说,他们不想在大城市里找工作,他们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消磨在钢铁森林里。他们计划着大学毕业后,去克罗地亚的海岛边当一名水手,即使薪水只能拿到大城市里的一半乃至三分之一。可那里工作就像是度假,度假就像是工作……我觉得他们的生活,就很有禅意。”

  僧人似在和顾为经分享刚刚听到的故事,又好像在规劝他开悟。

  “您太想着获得什么,又太忙碌,所以可能才会觉得,在这里静静的看一幅画,一站一日,便是修行,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种话大概只有发达国家的富家子弟,才有足够的底气说这种话,也只有……”顾为经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

  “您想说,也只有生活在价值十几亿美元的华美建筑中,不事生产,每天化缘两顿斋饭的僧人,才能轻飘飘的说出这种傲慢的发言?”

  和尚抬起眼,不怒不愠,笑着反问他。

  顾为经想了想,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手放在胸间说道:“师傅,您真是一个胸怀博大的修行者,让我佩服。”

  “欲望是束缚着心灵无法自由奔跑的枷锁。”

  和尚轻声劝说。

  “美好的生活总是有一种让人神往的吸引力,这不仅是很多人的生活哲学,也是家庭的责任。责任是黄牛身上的枷锁,却也是我们前行的动力。”顾为经摊开了手,“我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从出生下来那一刻,我爷爷就希望我成为一个大画家,这是他的欲望,没准就是您口中我的枷锁。”

  “可我的爷爷并不是一个只会往孙子身上戴枷锁的人,相反,他才是那个背起耕犁,拖着一家人前行的人。他曾经像您口中所说的那样非常玩命的工作,风里雨里认真的去跑每一单可能谈成的客户。只为了把我送到国际学校里,去接受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

  顾为经语气也很温柔。

  “我的爷爷正在老去,我知道很快就要轮到我去拉车,可我不能逃避,也根本不愿意逃避。”

  “我们的文化传统,人从来都不只为自己而活。”

  “我坐在他的牛车上前行了十八年,所以我必须要继续拼命的前行,这是我的责任。也许地平线终究是无法抵达的远方。拉车是件苦差事,但如果你想到自己能够将家人送到那里更近的地方,哪怕只是多迈出一步。我都会甘之如饴。我们两个人间哲学观的不同。而我和那对澳大利亚兄弟的世界观不同。”

  “他们的生活或许真的很有禅意,但对我来说,世界上有太多需要改变的事情,也有太多比去克罗地亚,找一份工作像是度假,度假像是工作的意式情调的生活,更加重要的事情。从生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无法改变了。”

  “不,顾先生,您太过着相了。相信只关乎于心,与您所拥有什么没有关系,更和你的家境一贫如洗,还是家财万贯。和伱生在缅甸,还是生在卢森堡,没有任何的关系。”

  僧人认真的摇摇头。

  “相信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你觉得自己放不下,那么你身家亿万,依然无法从忙碌中解脱。你觉得你自己可以放下,那么即便躺在病塌上临终垂死,你也能收获片刻的安宁。”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

  做为东南亚佛教最重要的圣地之一。

  大金塔四周几乎无时无刻,都遍布着前来礼佛的信众。

  他们有些人身着盛装,有些人穿着廉价浆洗变色的地摊文化衫,有些带着鲜花,在自己的星期佛前虔诚的礼拜,有些人绕着金塔一圈又一圈的缓缓散步。

  有的人,只是在塔下万千佛教雕塑中的一尊前随意自在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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