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让他们互相掐去吧……一个十八岁的小朋友对唐宁,呵,谁输谁赢,这不明摆着么。大卫对战歌利亚,我们在这里慌什么,太傻了。唉,我本来还觉得,能靠这件事情,和东夏画宗未来的接班人,交个朋友,存分香火情么。”
“我同意大卫对战歌利亚的那部分。”
崔小明摇摇了头,“可我不觉得,唐宁一定能赢的很轻松,是个无名小卒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轻视他。”
“还是那句话,画国画顶流的曹轩,画油画的顶流酒井一成,艺术评论届如今最风光的人物伊莲娜小姐,这三个人都看好他,就算你觉得他画的是一坨狗屎,这也是因为你没那悟性闻出狗屎里的禅机来。”
“更何况,人家画的根本就不是狗屎,这画……”
崔小明看着平板上的照片,沉默了几秒钟。
无声的摇了摇头。
“明,你比他画的更好,也会比他更成功。”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雷奥妮,此刻突然开口。
女人声音坚定,没有一丝游移。
“感谢老妈,感谢您的信心和你从小到大所奉行的鼓励教育。”崔小明挑了挑眉头,“遗憾的是,我对我自己没有您这样的信心。”
“不说别的,就说这进步速度,如果真的是两个月时间,从无到有,熟悉一种新画法,就进步到了如此地步的话。”
“我很清楚,我也没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那么笃定的相信,这场较量,胜的一定是唐宁,输的一定是这个顾为经呢?”
“只是因为唐宁如今的名字更大,已经是全世界最成功的女画家之一,而这位顾为经,还默默无闻么?我非常喜欢刚刚那个关于大卫与歌利亚的比喻。可……请不要忘了,《圣经》故事里,这场凡人和巨人之间的不平等战争,最后活着走下战场的,可并非是巨人歌利亚啊。”
“之所以我不同意妈妈刚刚所说的私下里去联系记者,除了因为不想被当猴耍以外,是因为我觉得搞小聪明,无论是你们,亦或者唐宁本人,在这种人身上是没有用的。艺术家一生就两条通向成功的登天之路,要不然有人脉,要不然有本事。”
“而他要人脉有人脉,要本事有本事。”
第491章 参赛
“这种人你可以小小抽冷子绊他一跤,却不能指望他永远跌在那里起不来。我们可以搅黄一次新加坡双年展,却不能搅黄他每一次的展览。”
“他是大概率注定能走到高处的。参加不了新加坡双年展,还有纽约双年展、伦敦双年展、悉尼双年展、洛杉矶双年展……你们难道准备他参加一次画展,就找人写一次举报信么?一二再,再二三,这种假消息多玩两次,就没杀伤力了。顾为经这样的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他要成不了气候,我都觉得这世道,太黑了。”
崔小明耸耸肩。
“而见不得光的手段,终究只能用上不得台面的人身上。你可以阴谋算尽,可真正的大师,自会用画笔,真刀真枪的荡平一切的质疑。”
雷奥妮叹了口气。
“依旧是可惜了,他要是再晚十年出来,小明早就已经成名,你们不是同代画家。在很长时间内,都未必需要真刀真枪的竞争市场。卡拉瓦桥与巴格利奥式的交锋的结果,从来都是两败俱伤。”
她咬了咬牙,还是觉得不甘心。
“不公平,画法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来抢你的东西呢。”
乔尔乔内与提香,毕加索与贾科梅蒂,梵高与高更,还有女人口中的卡拉瓦乔与巴格利奥……
美术历史上诞生了一对又一对的艺术双子星般的人物。
大师的生命的轨迹彼此交缠,风格相似。
因此。
大师们人生悲喜爱恨,像是两团捆绑在一起麻线团一样,绕得乱七八糟。
他们有的人之间有珍贵诚挚的友谊存在。
更多的组合,则会让后世学者们读起那段历史的时候,发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如果没有毕加索,贾科梅蒂也许能成为战后抽象艺术最重要的艺术家。
如果没有和高更的愤怒争吵决裂,也许梵高就不会扣下那发射向自己的子弹,痛苦的挣扎了两天后才最终死去。
而卡拉瓦乔和巴格利奥,两个绘画风格高度相近,都最爱使用“明暗对比法”的艺术家。
更是为了到底谁才能坐上巴洛克主义绘画开创者的第一把交椅,干了小半辈子。
互相谩骂,互相讥讽,各自的追随者之间唇枪舌战,觉得对方是抄袭的小偷。
雷奥妮这里还只是在琢磨着给八卦小报,放假消息。
人家几百年的两位大师,就因为绘画风格相似这种事,已经撸袖子干上法庭掐架去了。
很难说谁是真正的获利者。
从社会舆论上来说,巴格利奥占下风,成就也几乎没有被太多后世人记住。
但卡拉瓦乔当时也不太好受,结结实实的因为“抄袭诽谤案”蹲了两周的号子。
和超级牛人错生在一个时代,是很残酷的。
东京奥运会上跑个9秒8就能直接夺冠了,而这成绩放在百米五虎巅峰对决的年代,连领奖台都上不去。
女人眼睁睁的看着,未来本属于崔小明的市场份额,将会在未来被突然冒出来的外人切割一大块下去。
却根本无法阻止。
这样的无力感,让雷奥妮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不,妈妈,我和你看待这件事的观点完全不同。既然他能站到极高处,在聚光灯下功成名就很有可能是注定的事情,你再恨的咬牙切齿,也不改变结果。不妨看看,我们能从这件事上获得什么。”
“你的意思?”
雷奥妮挑了一下眉头。
崔小明的盯着眼前的屏幕。
话语中丝毫不见预见和自己抢蛋糕的同类的怨愤,反而有一丝由衷的欣然,从他的眼神中显露了出来。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妈妈,我想,历史之所以没有像记住卡拉瓦乔一样记住巴格利奥,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等待了一生,都没有等待到能真正和卡拉瓦乔真刀真枪对话的机会。卡拉瓦乔宁愿和他打官司,也不愿意给那么一丝丝,让巴格利奥翻身骑在他身上的可能。”
卡拉瓦乔和巴格利奥年纪差的不算大,能算是同代画家。
但卡拉瓦乔艺术道路走的极顺,是那种才华横溢的风流公子的类型。
二三十岁就已经是罗马头面掌权家族的座上宾,能和红衣主教共用哈德良宫里的同一个房间。
等巴格利奥绘画风格成熟的时候,卡拉瓦乔已经是整個罗马最著名的几位的大师了。
巴格利奥绞尽脑汁的尝试了所有能做到的办法,向卡拉瓦乔“叫嚣”着下达战书。
卡拉瓦乔画什么,巴格利奥就画什么。
卡拉瓦乔画《神圣之爱》,巴格利奥就画《神圣之爱与粗鄙之爱》。
为此。
甚至不惜给雇主画画时,把油画作品里魔鬼绘上了卡拉瓦乔的五官相貌。
够挑衅了吧。
够过分了吧。
就差在脸上写着“求求伱了,也画幅画来骂我吧!让我们比比谁画的更好吧”。
面对这事,卡拉瓦乔处理得很微妙。
他骂巴格利奥骂起来从不嘴软,各种约画的邀请……不好意思,人家从来理都不理。
体育竞技是最残酷的。
比赛成绩就是一切,每一位冠军都会老去。
足球场上曾经灵动的绿荫精灵罗纳尔多,也有身材走形,发福到200斤踢不动球的那一天。
体育竞技也是最公平的,比赛那么多,只要你够强,那一切都可用最朴实无华的成绩说话。
无名小子把旧时代的统治者摔在地上按挺了,就也能一夜之间,便登基成为新王。
而艺术社会在残酷之余,还多了些俗世智慧的狡诈和油滑。
小画家单纯的幻想着,在某某画展上……把成名以久的大师干下去,从此聚世瞩目,一步登天。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实际情况通常则是——不好意思,人家根本不和你玩。
连想用画笔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真正的成名以久的大画家,举办个展,参加艺博会啥的……都很热情,只要有场合,有机会,有资源,刷刷曝光,多多益善。
今年新加坡双年展的关注度已经很高了。
甚至同样的媒体热度。
如果狮城方面,办的不是增加行业新血液,以艺术竞赛为主的新加坡双年展。
而是改办以卖画宣传为主的新加坡艺博会。
那参展的主力就不是顾为经,酒井胜子这个量级的小画家了。
请到酒井一成,唐宁,草间弥生这个量级的顶流画家的作品。
都很容易。
但双年展……只要有输赢比较在里面,大画家们往往一个个就会谨慎谨慎再谨慎。
甚至非最顶级的大展。
都不会去参加。
或者宁愿是以组委会协调“借展”的身分打个擦边球,都不参与到主展台的评奖竞选之中。
多多少少有几分是为了防着阴沟里翻船,被别人踩着上位的可能性的。
瓷器不去跟没名堂的石头碰。
只有没有打出身价的小画家们,才盼望着靠着在双年展里杀出一条尸山血海的血路来。
甚至连崔小明,他这些年都没有下定决心,参加过任何一个大型双年展。
要不然有信心能赢。
要不然就别轻易参赛。
老实说。
像赫斯特同学这种筹备了很多年,钱烧了一堆,媒体广告打的震天响,身为当时的“身价世界第一”的大艺术家,高调参加威尼斯双年展。
谁都以为获奖是手拿把抓。
结果金狮奖被别人抱走了,毛都没有给他留一个。
媒体都替他尴尬。
身价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当年授予的最佳参展艺术家和艺术终身成就两项奖项的获奖者,都和赫斯特走不同艺术方向的。
不产生直接竞争关系。
他还可以以组委会对“概念艺术”有偏见,不给他颁奖是威尼斯的损失,来在媒体放放狠话,找找场子。
表示不是他的艺术水平有问题。
否则。
真就变成给他人织嫁衣的绿帽老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