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安娜日常很少笑,其实曹轩日常也是很有威严感,让晚辈害怕的人。
老杨发现,在短短的这百来分钟里。
扣除中间伤感的那段回忆,曹老露出大笑的次数也比往常一两个星期,来得还要多。
“伊莲娜小姐,您从来都不给我拒绝你的机会。”他大笑的说道。
“那我当您是同意了?”安娜眨了下眼睛。
“我本来想过,把《紫藤花图》带过来,把它送给一个人,可她既然没有足够的静气收下这幅画,确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了。我的房子里已经挂满了画,这样的作品,放在箱子里终究是可惜了,既然……”
“老爷子!”
等等,您别冲动!
老杨的喉咙忍不住咕噜了一下。
他嫉妒的快要爆炸了。
要是伊莲娜小姐真哐哐哐,签个五十万欧啥的支票,把这幅画买走。
老杨也就认了。
就像古代大官家里的大管事,好不容易抠抠缩缩,一年到头攒了几百两银子,准备去青楼楚馆里潇洒一下,去和眼巴巴望了一年的清倌人私下里喝个小酒啥的。
若是正好碰上公卿子弟,抬手就是一大把银票,在你眼前把意中人当面点走了。
那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泪眼婆娑的深情对望,还能做什么呢。
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不是?
可既然是白嫖,凭啥她伊莲娜小姐能嫖得,他杨老哥就嫖不得?
心里太不平衡了。
曹老转过头,奇怪的望了他一眼。
老杨心里一滞,讪讪地笑道,“您要不然让伊莲娜小姐去看看其他几个弟子的画,看看再说。万一他们……”
“用不着。眼缘难得。再说,他们都是签了画廊的人,收藏家想买,直接买就好,有什么必要送来送去的。”
曹轩一挥手,不去理会老杨,示意伊莲娜小姐。
“您拿走吧。体会东方美学从这幅画开始,也算是物尽其用。”
安娜觉得曹轩私人助理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好在,伊莲娜小姐早已习惯了走到哪里,就被人们盯到哪里的感觉,并未在意。
她向曹老道了谢。
拄着手杖走到会客厅旁边,推开了房门,和等在那里的管家说了两句话。
阿德拉尔管家走进屋中,从老杨手中拿过卷好的卷轴。
他第一时间竟然没有从对方手里把卷轴抽走,有些不解。
“先生,这?”
“没事,你……你拿走吧,常保养着点,国画的湿度环境和油画不一样。”
老杨松开了手,像牛头人一样无限哀怨的看着那幅《紫藤花图》的卷轴,被管家收进了劳斯莱斯的后背厢里。
他好像看到那艘载满金发碧眼,腰细腿长,身穿比基尼的小姐姐的帆船游艇,松开了缆绳,在波光粼粼的地中海上飘荡着,飘荡着,逐渐离他远去。
杨老师心那个痛啊!
他应该等唐宁一走,就向曹老提出要求的,他真傻,真的,他哪知道高高在上的伊莲娜小姐也会跑来抢他的画呢!
安娜没有离开或者坐到轮椅上。
她柱着手杖站在门边,望着曹轩:“1833年肖邦故居所举办的社交沙龙里,玛丽·达古伯爵夫人听到了前所未见的对莫扎特音乐的细腻演绎。李斯特那首充满绚丽技巧,跳跃而诙谐颤音的《唐璜的回忆》,好像带她穿梭时空,进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音乐时空,这是熟悉庄严肃穆宗教式古典音乐的伯爵夫人从未遇到过的。他用作品赢得了对方的喜爱,据传——”
“做为回报和感谢,玛丽·达古伯爵夫人摘下了身上的胸花,抛给演奏完正在致礼的钢琴家。那是他们二人故事的起点。”
伊莲娜小姐半倚着门框,遗憾的说道。
“可惜,我今天没有带胸花。但我们家是传统天主教徒。”
她伸出手,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纤细的链子。
双手平伸,膝盖微弯,头颅低垂的耶稣被从领口覆盖的皑皑如白雪的肌肤间出现。
那是一个拉丁十字架。
古董十字架一直是欧洲老式珠宝匠手里最高技艺的象征。
这一只更是堪称其中的珍品。
它是一眼看上去就华贵的近乎于奢侈的配饰。
通体是黄金制成的,围绕着十字架的四周,细细镶嵌着一整圈的红宝石,祖母绿,下方则悬吊着一颗珍珠。
走的是那种老式的古朴风格造型。
“它曾经属于我奶奶的堂姐,传闻是文艺复兴时期一位叫做朱利奥的大主教的私人所有物,后来经过二次修复和镶嵌。固然我一直觉得,这种金色的链子和我的肤色不太搭。然而,单纯做为一个礼物,应该还蛮有纪念意义的。”
安娜接过管家递来的丝绸小袋子。
将这支十字架放入其中。
“那么……就把这个送给这副画的创作者好了,叫顾为经对吧?或许我和他有缘,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安娜伸手递给曹轩。
“哦,真贵重,这和您所说的不掏一分钱,可不是一个概念啊。”曹轩有点诧异。
他没有让老杨接手,亲自接过那个丝绸的小袋子,放入口袋里。
这支十字架放到典当行里,至少价值二万欧元。
但它做为礼物意义。
不是区区二万欧元所能衡量的了的。
“我会替您转交给他的。”
“不这不是买画的钱,我曾经在一次网络聊天中,用金钱羞辱冒犯了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并一直深感后悔。这只是做为他当我国画启蒙老师的谢意。”
伊莲娜小姐风清云淡的笑了笑。“它有珍珠,也有玉石。就像您所形容的那样,夜光之珠,盈握之璧。虽然珍珠不会夜间发光,玉石也只有一点,但挺应景的。”
“曹轩先生,身为您所看重的年轻人,哪会缺一张支票呢?这才是我对他的价值投资。”
安娜露出敏慧的笑容。
第471章 花之园舞曲
伊连娜小姐沿着克里姆特旧宅阶梯边的陂道,扶着手杖小步踱下。
管家已经为她拉开了幻影宽大的像是老式马车一般的方正后车门。
安娜没有坐进车里,她把目光望向远方草坪中央上那架立式的自动钢琴,轻声对阿德拉尔先生说了些什么。
管家连续摇摇头。
他快速扫视了一群四周沉浸在夜色中的连排的房屋。
这里的居民密度很低,只有很少的几盏窗户亮着灯,一片宁静平和。
可管家似乎依然对草坪这样宽敞没有遮挡的露天环境,有些职业式的警惕。
安娜依旧坚定的站在原地。
阿德拉尔终于退缩了。
他低下头,对连接着耳机挂在胸口的对讲手台快速吩咐了几句,然后他小步跑到那台自动钢琴旁边,推开钢琴琴厢上的木头档板。
自动钢琴是李斯特时代发明的产物,用一长卷打孔的纸带控制吹气阀来演奏乐曲。
整个运转流程,有点近似于五十年代的码农鼻祖们所使用的老式纸带编程的IBM计算机。
每当纸卷在转动经过自奏钢琴时,钢琴内部会有一股气流,吹向纸卷的孔洞,从而再带动琴键底部的由数百圈铜线缠成的电磁线圈,做为动力推动钢琴的榔头,敲击琴弦,来发出乐声。
在19世初,这是相当有机械朋克感的黑科技。
一架自动钢琴的造价和一整套教堂里的宏大管风琴的造价相当,能买一座带花园的宽敞宅子。
不过。
阿德拉尔管家很快认出了草坪上的自动钢琴,并非真的是那种内部结构极为复杂,巨型八音盒般的古董货。
而是一台现代斯坦威M170钢琴与中控演奏芯片组合的改装货。
那些纸带和弦盒都只是提供复古味道的装饰品。
管家用手在纸卷弦盒的后方的屏幕面板上拨动了几下。
几秒钟后。
钢琴曲声就戛然而止。
他拉开旁边的琴凳,安娜已经走了过来,扶着手杖在椅子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右脚脚尖搭在金属延音踏板上。
她的脚不方便。
所以她学习钢琴时,和其他人的习惯相反。
只用右脚控制延音踏板,剩下的弱音踏板和中间倍弱音踏板都交给健康的左腿。
她将琴盖抬起,露出黑白两色的键盘。
伊莲娜小姐将手机的录音机重新打开,放在旁边。
“我在访谈结束后,在曹轩先生位于萨尔茨堡的寓所中,见到了老先生提到那幅赠送给他,让他感受到感慨良多的作品。”
“曹大师在欧洲美术年会上,称赞这幅作品情感层层叠叠,花上开花,放逸自然。我也认为,无可置疑,这是一幅非常有感染力的作品。”
安娜轻声说道:“很抱歉,出于对创作者本人的保护以让他不受打扰。我暂时不能在这里透露给你们关于这幅画更多的信息,或者把画作的照片放在《Beyond the Paper》的页面之中。但我想,或许这次播客节目节尾的片尾曲能一定程度上的传达些,我目睹这幅画的感受。”
伊莲娜小姐将双手搭在琴键之上。
谱架上没有五线谱。
但片刻之后,一连串快板节排所组成的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就从安娜的指尖流淌了出来。
乐曲响彻莫扎特的故居边。
不是迷幻悲伤的黑桃皇后,也不是旋律优美的童话天鹅湖。
女人弹奏了一曲风格相对轻灵跳跃的《花之圆舞曲》。
它是著名芭蕾舞剧《胡桃夹子》的选段。
她纤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舞蹈。
糖果仙子的俏皮可爱与仙女们轻盈婀娜的舞姿,也从跳跃的琴键间流溢入城市的夜色中。
它本是旋律繁复华丽的舞曲。
搭配有圆号、竖琴和单簧管等诸多乐器做为伴奏组成乐章,此刻单独由钢琴演绎起来,在节奏中多了一丝宁静和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