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593节

  他又后悔的恨不得把他的手给跺掉。

  “乱动什么呀,万一摁了个手印子怎么办!”

  好在。

  水彩不是油画,顾为经在画面上浅浅的最后一层薄罩染,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干的七七八八了。

  指尖触碰,反而有一种美妙的踏实感。

  啪!

  瓦特尔牵扯着他的心,悬浮不断升高的热气球被一指头戳破,落回了人间。

  心落回了地上,梦却没有摔破。

  那幅从他梦境中无限延伸出来的画,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桌上,触手可及。

  素描老师怔怔的看着这幅作品。

  若非他清楚的知道。

  这段时间,除了他自己,只有顾为经进入过这间工作间,再没有第三个人。

  而作品上的大体的光影线条,他画了几千上万次。

  烧成灰他也认识。

  瓦特尔一定会认为,这是达到了一张大师手笔的水彩作品。

  是当世最顶尖的那几位水彩宗师出手画出的佳作,无意间被人流落到了他的桌上。

  不不不。

  这幅画本就应该是大师级的作品,现在也是。

  是不是大师手笔和创作者是谁无关,和是透纳画的还是一個18岁的高中生画的,没有关系。

  凭这种氛围感的刻画和渲染。

  就算是一条大金毛叼着火腿肠用爪子胡乱按出来的,那也是能让瓦特尔给直接跪了的狗狗大师。

  尤其是这幅画是以瓦特尔自己作品为底子,加工造成的,他受的的冲击更深。

  他整个人都已经懵了。

  “Ohhhh,这画能画成这样?”

  “Ohhhh,这画还能这么画?”

  “Ohhhh,这画到底是怎么画的?”

  如同魔法一样的点石成金,让瓦特尔几十年的学画外加教学生涯积累出来的对艺术世界的认识,受到了摧枯拉朽般的摧毁。

  他收回刚刚关于送礼的话,他……确实没见过世面。

  那些颜料和色彩明明就在眼前。

  明明不复杂。

  瓦特尔甚至立刻就能挑出差不多的颜色出来,但清楚的知道,他就算照着画一百次,也没有人家那份妙到毫巅的手笔。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因为“差不多”是远远不够的。

  真实的世界和绘画的作品,写实画到底有没有真实感,所差之的那看似仅有一线。

  实则高的如云山雾绕,远的如海角天涯。

  现在这幅如云山雾绕,如海角天涯的作品就摆在瓦特尔教授的眼前。

  他反而一辈子从没像此刻一样如此清醒的明白。

  他曾经以为可以靠努力去突破的瓶颈,可以像乌鸦喝水一样,用日积月累的苦功夫,磨出一张完美的如同照片的作品来。

  太傻了。

  这样的作品,他照着看都看不明白,又谈何能画出来呢?

  “我好蠢,真的。”

  素描老师舔舔嘴巴,又摇摇脑袋,活像是一只毛发蓬松的大金毛。

  他初始还想着研究这幅画的技法的门道,看了一会儿,开始想着顾为经到底凭啥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来,人真的可以天才到这种地步,他再画一张,还能画出一样的么?

  到现在,瓦特尔已经不想这些了。

  这样一幅画面前。

  他思考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只剩下了每个艺术从业者对纯粹的美,对纯粹高山仰止般的技法的敬畏。

  他知道这张水彩纸上那最后一层罩染和丰富的小细节,牛到天际,而他肯定画不出来,这两件事就足够了。

  就算今天。

  顾为经说是圣诞老人偷偷从窗户中爬进来,替他把这幅画画了,瓦特尔都信。

  把这样的作品拍在他脸上,说什么人家都是对的。

  这就是他梦中的那张画啊。

  瓦特尔把工作台的旋转角度跳到最立,向后拉远一边的椅子,直到椅背靠在墙上,从柜子顶取来未喝完的啤酒。

  “原来我梦中的作品是长这样子的,顾,你用你的才华摧毁了我的艺术家之梦,却又把这个梦完整的送给了我。”

  瓦特尔用德语含糊的骂了句脏话。

  又笑了笑。

  “真是十年一梦啊。”

  那天晚上,瓦特尔教授一晚上都没有回家。

  那天晚上,拜仁慕尼黑3:1大胜沃尔夫堡,中场格雷兹卡和穆勒妙传连线,打出惊天世界波。

  隔壁电视机传来了解说员嘶吼般的“GOAL(进球)”的欢呼解说。

  瓦特尔却一眼也没有去看。

  他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一会儿画,抿一口啤酒,然后再看一会儿画。

  像是看着世界上最精彩的球赛。

  哭哭笑笑,直到天明。

  ——

  【尊敬的汉堡美术协会Lara Schfer理事——】

  【多年未见,您还好么?我希望您一切都好,我给您写信是因为曾经的一桩旧事,我当年曾经拜会过汉堡美术协的老会长,见面期间,我们曾经谈论过关于照相写实主义画作作品的事情……】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一夜未睡,头发有些凌乱的瓦特尔老师坐在书桌边,用钢笔在纸面上写着。

  他原本想要直接发一封邮件的,打开电脑后,又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用电子传输没有足够的仪式感。

  艺术家群体中全电子作画的不少,极其讨厌一切电子产品的复古人士也不少。

  瓦特尔两者都不是。

  但面对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他还是从抽屉里找到了几张德威发给他们的文稿纸,信封和胶水,用笔在纸上写道。

  【……我想,现在是创作出让人满意的作品的时候了。但是,关于这幅画——】

  瓦特尔轻轻提起笔。

  他盯着面前的稿纸,犹豫了有小半分钟的时间,还是落笔写道。

  【——这幅画并非完全由我一个人创作出来的,我很想独占这幅画的署名,但我是个老师,职业的道德感让我决定选择诚实……】

  他从兜里取出便签,望着上面的留言,笑笑。

  顾为经很大方的说,这幅画是对方送给自己的礼物,做为指点他上小课的报酬,可以任由他处置。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瓦特尔不是圣人,他也确实心动过。

  有那么几分钟,瓦特尔甚至认认真真的考虑过,让狗屁的汉堡美术协会见鬼去吧。

  这种画面效果的底子,挂个名头去参加画展,才是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别的不说。

  只要评委还有些良心,入围个双年展的海选,终究是不难的。

  一位艺术从业者,只要有过一个规模比较不错双年展参展经历,职业生涯就可以正式扬帆起航了。

  签一家普通的城市画廊问题不大。

  欧洲美术年会上那些参会嘉宾,是行业的天花板,每一个人都是传奇。

  类比到足球中相当于拜仁一线队的当家球星。

  但在生活中可望而不可及,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对艺术从业者来说,也是这样。

  而这种参加过一两次双年展的画家们,相当于在丙级联赛里打拼的小球员。

  他们才是整个艺术家行业里的中间力量。

  顾为经他们家书画店里,最昂贵的几张镇店级的作品,也就是这个量级的画家的作品。

  甚至能进入到一些顶级画廊的观注视野之中。

  而要是能获一些重要奖项的话,便是可以直接起飞,身价成倍成倍的往上翻。

  这对瓦特尔来说。

  已经是梦想照进现实了。

  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不说照相写实主义的非人物作品能够参展方向很窄,开个人画展没问题。

  但想投稿的话,不知道要蹲多久,才能蹲到一个主题方向都合适的双年展。

  更不说画展这种事情,也不是画的好,就一定能获奖的。

  最重要的是。

  天下哪有靠一张画,吃一辈子的画家呢?

  不是他的水平。

  终究是糊弄不住人的。

  于其做个未必一鸣惊人,却一定会江郎才尽的作弊者,瓦特尔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

  顾为经听到瓦特尔讲述过他的梦想。

  他却猜岔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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