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
顾为经点点头表示感谢。
“那么,我应该怎么样获得提高呢,在纸上练习水彩?”
“在水彩纸上练习水彩,感受液体的那种灵性流动。不要图便宜用素描纸,不同的纸张吸水率不一样,这是最基础的。只有在水彩纸上画出来的水彩,才是真正能称得上‘水彩’这个词汇的作品。”
瓦特尔教授思考了片刻,“你说自己是在罩染的时候,发现控制不好颜料的混色?”
“对,我想用一些简单的画法。所以没有尝试渐层法、湿画法、干皴法这些比较进阶的画法。就从基础些的画法入门。”
“罩染提白这类的技法,我在油画里用的比较多——”
“不,不要罩染,错了。”
瓦特尔一挥手,就打断了顾为经。
“什么?”顾为经不明所以。
“油画是油画,水彩是水彩,不要练习罩染。对于还没有找到十足门道的人来说,最基础、最本质的画法才能带来最为显著的提高。”瓦特尔教授说道,“罩染法还不够基础,你要把难度放的更低一些。”
“比如?”
“比如平涂法。”
“不练罩染法,练习平涂,涂一些简单的方舍,烟囱这种基础类的大块图案。就像在课堂上练习用素描铅笔涂小格子一样。”
顾为经轻轻哦了一声。
平涂法。
确实,他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没有比平涂更简单的画法存在了。
它已经简单到了不需要特别解释的地步。
顾名思义,所谓平涂,就是用笔刷蘸上单色的颜料,从左到右刷的一下依次涂过去。
瓦特尔教授讽刺油画家干的活是用粉刷匠,但平涂法本质上其实和用油漆滚桶刷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它简单的连三岁小孩都可以在幼儿院里自己练习,简单到甚至都称不上是一种具体“画法”。
“练习平涂法就能让我提高?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这可能有点太基础了,更加类似于用毛笔画横,用铅笔学着写1,这种基础的用笔方式。”顾为经有点不信。
“它虽然基础,但也是应用范围最广。任何文字都是由笔画构成的,写好笔画,是写好字的基础。而练好了平涂,就有画好罩染、渐层、湿画、干皴这些进阶技法的绘画基础。”
“而且顾,平涂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难的不是平涂,真正困难的,在于让你的心也跟随画笔流动起来。”
瓦特尔站起身,推开了办公室里侧的一间屋门。
“Come on,百听不如一试,我们画起来,你大概就应该会懂了。”
——
学校里大部分像是瓦特尔这样的外籍教授都是拿到比欧洲本土、或者日本,魔都校区高2~3成的基础薪水和偏远补助,并保证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才被德威请来派驻到仰光的。
他们不仅有住房津贴。
办公室还带一个面积不小的套间,供教师们在学校举办些大型社团活动,学生作品展时直接休息在学校,以及中午进行午休。
瓦特尔租住的商用公寓就在德威校区的旁边,骑车五分钟的路程。
他办公室的套间里没有单人床,反而被布置的像是一个小的绘画工作室。
墙上依然挂着各种画框,没有油画画架,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大实木的工作台,占据了房间内绝大多数的空间,桌面上摆放着一张相框,还有一个原木色的支架和几个装满水的塑料喷壶。
“让颜料流动扩散不是指让它不受控制的在纸面上乱滴,架子是让我找人定做的,绘画支架和水平地面呈现15度的角度,让地心引力发挥魔力的完美倾角。”
瓦特尔两掌相对,模拟出了倾向平面角度的样子。
“我建议你练习水彩时,也要使用这样的水彩支架,或者用那种可以调节倾角的定制工作台。当然,没条件的情况以及户外采风的时候,同样可以用简易的泡沫垫板代替。”
他拍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架子:“等你画的年份多了的时候,直接拿起画板放在腿上,也能够精确的摆出想要的平面倾角。”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瓦特尔从外面取来一支画板和水彩纸,递给顾为经。
“练习涂格子?”
顾为经把水彩纸在画板上固定好问道。
“哦,不,平涂法简单,但你也不需要这么简单的练习。以你的线条功底,咱们可以稍稍上点难度,不用从最基础的练。”
瓦特尔拿起桌子上的画框,递给顾为经。
“博物馆岛——柏林的地标性建筑,在城市市最中心的小岛上,由新、老博物馆、国家画廊、佩加蒙博物馆、博德博物馆等诸多美术馆组成。其中的老博物馆是仿造希腊神殿建造而成的。包括球形的拱顶和布满复杂雕花的立柱,曾经是歌德的最爱。”
“别害怕,我不是魔鬼。不至于让你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风景画。”
“看到画面最右边,沿河而建的廊桥了嘛,简单的长方形建筑,我们今次就画它。”
第367章 两种追赶
“用铅笔简单打个线稿,把具体的轮廓关系画出来,以你描绘捕捉素描结构的能力,留出十分钟左右,就应该够了吧?”
瓦特尔把手中的文具递给顾为经。
他咂巴了一下嘴,额外提醒了一句:“拿出你最好的绘画状态来哦,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见顾为经已经开始一声不吭的削铅笔了。
瓦特尔就走出套间,在办公桌边坐下,犹豫了几秒钟,他也从抽屉里再掏出了张素描纸,开始闷声画了起来。
风景照片瓦特尔教授交给了顾为经。
没关系。
这次博物馆岛的风景练习又不是他随手乱选的。
那张相片之所以会摆放在他的工作室桌头,便是因为他经常会以此为题材,隔一段时间便会画一幅水彩静物来进行练笔。
早就养成了习惯。
同样的景物素描,画了几十次,瓦特尔已经画的熟能生巧。
应该怎么打稿,怎么起笔,怎么落笔,全都被清晰记在了脑子里。
有没有照片在旁边都一样。
他落笔的速度很快,按照用笔习惯,先画大的景物关系,再画小关系。
只是三两笔就打好了沿河而建的白色长廊的地基轮廓,然后开始不断的添加各种各样的建筑细节结构。
“必须要再加快点速度。”
他抬头瞄了一眼挂钟,轻声嘟囔了一句:“呵呵,我八分钟以内,就能打好稿,不……如果全力以赴的话,六分钟,嗯,只需要六分钟就能搞定。
这种对笔下景物的了解和熟练,便是瓦特尔想要和顾为经比较一下素描稿完成速度的底气。
绘画不是短跑。
画的好和画的快肯定无法完全等价。
但打稿的快慢与否,还是能在相当程度上,从侧面彰显出一位素描画师的技法水平。
马路上给人画人像画的街头画家,人流量大的情况下,打稿速度直接决定了客单量。
对于学生们来说,画的快画的慢,就意味着能不能在美术联考时在规定的时间交卷的区别。
绘画速度是他们用笔熟练度和自信心的体现。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画大金塔的钢笔画那场比赛,比较的就是在相同时间内,谁的稿打的最准,谁的细节画的更多。
瓦特尔现在就是同样的想法。
高中美术老师怎么了,高中老师就不是人了?
高中老师难道就愿意被学生用技法骑在头上,嘎嘎乱杀嘛。
身为德威集团的派驻仰光的素描老师,以往自认方圆十公里内的素描技法第一人,放在人口大几百万的都市里,也是排名前列的王者。
他也是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的!
素描课上,顾为经露的那一手着实有些惊艳,让瓦特尔自叹弗如。
他心中清楚,对方的素描技法很可能要在自己之上。
可转念又有点不服气。
要是克鲁兹夫人的女儿,那位转学生酒井胜子画的比他好,瓦特尔教授无所谓。
人和人天生就不一样。家庭条件也好,享受的资源也罢,某些人出生就出生在大多数人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上。
他真的认了。
和这种飘在天上的人较劲,那活得未免也太累了。
可换成顾为经,瓦特尔心中就难免有情绪。
别误会。
他没有小家子气到妒嫉眼红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程度。
那样瓦特尔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就个人情感而言。
顾为经这样努力用功的小孩,他这么多年都挺关照喜欢的,不然也没必要曾经专门叫过去想批改对方的作品集,以及现在指点他的水彩入门。
答疑解惑是老师的工作内容。
这般用休息时间,一对一的现场指点补课可不是。
校长又没额外给他加工资。
若非心中的欣赏和善意,这时间用来喝冰镇啤酒看个球啥的,它不香嘛。
瓦特尔就是单纯的对这种进步程度本身的不服气和羡慕。
凭啥呀?
凭什么对方年纪轻轻就能和曹轩一起画画。
凭什么上学期技法水平还是一般,开学回来一个爆种就把他这个老师直接秒杀了。
凭什么他能爆种,自己苦兮兮的学了这么多年美术,练了好几十年素描,就遇不到这种好事。
他娘的,素描之神也搞种族歧视嘛!
瞅瞅他方正的国字脸,宽大的骨架,发达的咬肌,自己是纯种的日耳曼人好不好。无论是素描天花板门采尔,还是有“法兰克盆地的达芬奇”“素描之神”之称的丢勒,清一色的都是他们德国的大师。
在家乡,素描可是他们国家名片一样的画法。
“哼,当久了老师,已经很少有拿出百分百的绘画实力的时候。当年,我上学那会儿,可就是靠着画出一手漂亮的素描,泡到女朋友的。加油,今天要给年轻人好好上一课。”
瓦特尔心中给自己鼓气,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用笔还有越来越流畅的趋势。
不知不觉间。
他已经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和全力以赴的绘画状态。
眼神坚毅,运笔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