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画家不一定非要是全才,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都只要精研一两门细分画法的细分领域。
在艺术工业高度分支化的当代。
和科学领域近似,已经很难出现亚里士多德、托勒秘这种从艺术到天文,从几何到化学全知全能的哲人了。
实践证明,这样的牛人经常会动不动的就被教科书翻出来钉在耻辱柱上。
画家领域。
能同时玩好油画和水彩的就已然很不容易。
大多数画家都只有一、两种代表性的画法。
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不一样,他们不需要练习画法,但需要懂大多数画法,对整个美术体系有一个宏观的概念。
这样在成百上千的投稿作品中,分出不同的画法,不同的画派,不同的主题,到底谁画的好,谁画的不好。
才能分的清该舔谁,该骂谁,该给什么样的投稿去颁奖。
到了如今。
其实连评论家和策展人也有逐渐细分的趋势,但目前国际上大多数策展名家,都是从亚欧非到拉丁美洲的殖民地融合艺术,都能搞的转的见识广博之辈。
酒井一成已经在健身房抱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在这里死琢磨。
何苦嘛!
大把的资源明明就在他的身边晃悠。
日本大学等级森严。
教授们地位超然,有豪华餐厅,专用的停车位。
连这间大健身房和下方的恒温泳池,都是专门建造给最高级别的教职工的。
终身教授、系主任和校董会成员一级的职工才能使用。
不仅器材一流,普通的私教课和补剂、蛋白粉、维生素功能饮料全部免费。
只要他随便抓来一个合适的壮丁当苦力,不就好啦?
优秀的猎人总会以猎物的模样出现,偷偷馋酒井一成教授身子的雨田力也不知道,他今晚按时开着他心爱的宝马车在健身房门口停下之前。
他就已经被酒井一成盯上,准备薅来干活了。
“当然可以,呵呵,能把我们多摩吉祥物级别的大艺术家看上,是我的荣幸嘛。”
雨田教授以为对方口中的小孩子,指的就是他的女儿酒井胜子,自然没有任何不答应的道理,幽默的回答道。
“其实啊,想在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上出名,我个人可以给您家千金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印象派。”
雨田力也一边走,一边随口讲道:“我几年前还在展览筹划期的时候,就和新加坡方面谈过,他们那边文化部门很看重本土特色……东夏、马来、印度、人口杂糅。国家太小,又离大马太近,因此,非常要求展览能代表新加坡的美学之魂。”
“印象派画法不算困难,而且诞生那刻,就是亚欧美术哲学交汇的产物。你别看这是十九世纪的画法,看上去古老,不过你要统计如今能靠美术这行吃饭的画家,说实在的,可能先锋艺术人数最多,因为门槛最低。但是嘛,说不好听的,饿肚子的也是最多。印象派的画家饭碗最稳,要是统计欧美中产以上的画家群体,印象派依然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雨田力也咂了一下嘴:“我一直和我的学生们说,将来从多摩毕业,想当画家且不被饿死。往两个方向发展是最简单的。一个是画企业家挂在客厅里的那种写实肖像画,最方便找到客户,另外一个就是画印象派风景画,观众们的接受程度最的高。”
“听我一句话,画印象派,如果可以的话,尝试融合一些浮世绘,大和绘的线条进去,很有搞头的,容易获奖。酒井先生,这要是普通人,我可不舍得告诉他呢。”
他发表着自己的真知灼见。
什么样的画容易获奖,雨田教授是专业的。
“要是我有孩子要参展,我就让她这么画。”
“很有道理。不过雨田前辈,这并非胜子的作品,而且……”酒井一成邪魅的一笑,“可能这幅画的画法,还要更加东方更加古老一些。”
“更加东方?更加古老?”
雨田力也愣了一下。
他坐到沙发上,接过了酒井一成递过来的手机,然后更是一愣。
“郎世宁?”
这三个字是雨田力也是直接用汉语说的。
多摩长期有和东夏的合作项目,他很多年前就带队在清美的前身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做过长期访问学者。
算是个东夏通级别的人物,还会写毛笔字。
术业有专攻。
酒井一成因此才会觉得,顾为经的作品找雨田教授来看,要比自己发表的意见更加专业。
“18世纪初的画法啊,酒井先生,你说的没错,确实更加传统,也更加东方。”雨田教授舔了一下嘴唇。
第359章 融合
雨田教授讶异的滑动着手机屏幕。
那是一组不同角度所拍摄的画架上的油画作品,画作刚刚完成,雨田力也甚至能从镜头下读出那种颜料尚未凝固的新鲜气息。
画法却相当古老。
老到似是从美术馆中陈列的凝固历史中走出来的一样。
苍劲悠远。
“唔……新体画么。我相信您说的话,这确实应该不是胜子小姐的作品。”
雨田力也瞅着屏幕上的画作,又瞅了一眼旁边的酒井大叔。
“倒不是别的,只是它太少见了,借鉴了工笔重彩形式,又利用环境色的相互影响造成丰富的色调层次,让颜料保持了相对的真实性。”
“没有对东夏艺术很深的了解和热情,大概是极难挑中西法重彩和线稿的结合,这么有挑战性的画法的。我印象里,贵千金还是更偏向于传统油画方向的吧。”
这家伙眼光这么吊?
连酒井一成都惊了一下。
即使是策展方向的专家,他设想到对方应该有的说。
没想到这位雨田前辈作为薅过来的壮丁,只是三言两语就把顾为经的画法道出了个干净。
这也实在太专业了吧?
酒井一成当初看到顾为经的作品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没想到郎世宁。
很多专业名词还是他后来网上查了查,才大概通晓的。
酒井一成从来觉得自己挺有知识储备的。
难道他无形之中……不仅拉高了多摩终身教授们的平均体重,还拉低了大家的平均文化水平?
胖大叔摸了下肚皮,认真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该考虑要补补课啥的了。
“哈哈,酒井桑,不是我有多厉害了。你可能不知道,这甚至能一度说是我的本业之一了。”
雨田力也看着酒井教授,愉快的说道。“巧了不是?”
“您大学……”
“不怕别人笑话,我博士是在维也纳读的日本画。听这专业您也知道,当初是奔着学校排名高,好毕业混文凭去的。”
雨田力也坦率的说道:“但是嘛,我后来拿到了多摩的教职,想评副教授的时候,总得认真下力气搞些研究,研究方向的选题就是东夏的清代宫庭画家了。”
东夏的艺术长久以来在海外都有特定的人群和市场,生命力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尤其是雨田力也上学的那会儿,学术界是有一定的东方艺术研究热的。
期刊很渴求接收到类似的投稿。
黄宾虹这些名家,都是海外专家专门盯着研究,定期在纽约之类的地方开讨论会的。
甚至类似“中国画的山”“中国画的水”这种无边无际,写个三百万字论文都未必能说的清楚的宏观题目。
如今艺术史系的研究生搞这种宽泛选题,大概率会被导师直接拍回去。
就算让选了,也是个以五年到十年为单位,需要做大量卷秩浩繁的文献共作,才能搞出一篇成熟的优秀论文。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知名的学者,稍稍写个几千词的综述,就能在海外发表《亚洲艺术》这个量级的期刊了。
他当年的课题的选题,研究的就是《清代宫庭画师的画法探索变迁》。
做为清代最有名的绘画大家,又是西法东渐的代表性人物。
郎世宁的绘画方式,肯定是研究的重中之重。
“厉害,能得到雨田前辈指点,这孩子赚到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酒井大叔也是不介意笑眯眯的一个大拇指送过去。
“说起厉害,不是我厉害,而是这幅画厉害。我刚刚说什么印象派结合大和绘,您就当个笑话听好了。”
“这个设计,这个想法,不比我那三言两语来的精巧?”
“投机取巧,别误会,这不是批评。同样是在投机取巧,这投机的好,取巧的更妙,能画成这样更是一种本事。”
雨田力也滑着屏幕,嘴里啧啧了两声,“我还是做过专题研究的人呢,想法还是被局限到了。郎世宁,新体画……你说,他要参加新加坡画展的小孩么?这心气是直接奔着今年的最佳新人去的啊。”
策展人扭头望向酒井大叔。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您画室里的弟子?线条、结构、造型都如此优秀,活脱脱的未来亚洲艺术之星。”
雨田力也半真半假的开了个玩笑。
固然他这么说是在给酒井一成面子,可酒井教授口中的小孩,估摸着顶多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
能在这个岁数达到这样的绘画水平,笔墨之间拥有此般气势,还是酒井一成的晚辈。
将来的成就,是不会低的。
策展人比画家更加看重画家的美术创意。
这个想法真好!
郎世宁这么复古的画风,雨田力也过去的印象里,一直只把它当成一种学术研究的主体,一种已经可以躺进美术历史里的“过去式”画法,博物馆展台上的陈列物。
介于它的难度。
几乎没有现代画家会把它成自己的艺术方向来潜心研究。
或者说。
它是一种非常知名,又已然死去的画法。
知名意味着价值,死去意味着稀有。
从来物以稀为贵,能想到把这样的画法投稿到狮城美术展上,天时地利皆备。
人和?
酒井一成教授现在找到了自己,这难道不就是人和么。
最厉害的点在于,这甚至不是一张他心中那种所谓“只是目标获奖”而特意把不同的绘画元素强行捏和在一起的作品。
不是为了画郎世宁而仿郎世宁。
整个画的画法高度成熟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