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头在烟灰缸里拧掉烟头,吐出一个字。
“难。”
话说的硬气,他神态里的落寞还是挡不住的。
吴老头为了他这个常任理事的身份得意了这么多年,猛然间官帽子就没了,搞不好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儿。
谁又能不伤心呢。
“顾老弟,我今天叫你过来,除了会员身份的事情,主要是想向你提个醒,这事儿水深着呢,一边在查我,一边协会里又来了过江龙。明摆着背后有人。”
“怎么说?”顾童祥问道。
“上周协会名单里多了位新成员,年纪不比顾为经大多少。这也就罢了,听说仰光书画协会只是他随便踩一脚的跳板而已,人家是奔着国家美协去的。”
吴老头舔了一下嘴角。
“今年我们仰光的提名名单,每位常任理事两个提名名额,我知道好几个同僚都会提名这个人。”
“凭什么?他爹是将军?”
顾童祥很不服气。
不是他自卖自夸,全缅甸差不多的年轻艺术生挨个找,顾童祥认为,找不到比自己宝贝孙子更优秀的了。
“不凭什么,就凭人家正经八百的签了大画廊,国际上赫赫有名的那种。”吴老头微微摇头,“听听,年纪不比顾为经大,就有这种门路,不是手眼通天,又是什么?”
“赫赫有名的大画廊,高古轩?PACE?”顾童祥费解的问道。
“那不至于,想什么呢,要是我们这里能出一个高古轩的签约画家,市长也得亲自接见,把他捧到天上去。有这门路的神仙,还他妈在仰光画协混个屁啊,会长直接他来当好了。”
本来心情很抑郁的吴老头被老街坊的想象力给逗乐了。
“听说是韩国首尔的一家叫什么立体宇宙艺术中心的画廊吧,正经的国际大画廊。很厉害了,我们那位缪副会长在巴黎的签约画廊都不比这个立体宇宙规模大多少。”
“签画廊就能被推荐去国家画协?预签约合同行么。”顾童祥的神色有些奇怪。
“看什么画廊了,普通的画廊可不行,至少也不能立体宇宙艺术中心差太多。”吴老头侧头看了过来,嘲讽的笑笑,“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着急也得讲究方法。像你们家顾氏书画铺肯定屁用不顶,别生气,这是实话。”
——
午后,城市的另一边。
小画室里,
空调安静而无声的运转着,为已经彻底步入夏天的城市送来一阵清凉的风。
从植物园里返回的那个小雨夜,晚风中还带着一丝凉意。
转眼间,才过了一周的时间,温度已经像是高烧病人腋下的水银计读数一样,彻底冲了上去。
连飞鸟都被热带季风气候日间的桑拿式的高温,给熏蒸的没有了活力。
站在窗边,偶尔能听见孤儿院院子里的小鸟“扑棱扑棱”展翅的声音,凝神看去,却不见任何羽毛的踪影。
穿着酒红色短裙的姑娘斜倚在地板上摆放着豆包沙发上,双膝并拢,将脚踝搭在一边小脚托上,露出裙摆下窈窕的大腿曲线。
“困了。”
女孩用力的眨眨眼。
今天白象小学组织去市政府大楼参观,茉莉跟着去春游了,所以顾为经过来的时候就没带猫。
少了茉莉和阿旺两个好玩的活力源泉。
画室里的气氛立刻安静了下来,画了一上午画,吃过午饭,午后的酒井胜子明显有些瞌睡。
困倦的酒井小姐同样很可爱,像是那种靠在窗外枝头上懒洋洋的小麻雀,沙发就是她的大树。
头歪歪的靠着,眼皮搭下去,搭下去,渐渐的成了一条小缝。
然后突然奋力的睁开,摇摇头,抿两口咖啡,翻两页书,抖抖羽毛,让自己清醒起来。
不过几分钟后,又开始在困意的笼罩下,打起了小哈欠。
“你要觉得累了的话,要不然今天就先回酒店休息了?”
顾为经站在画架边。
尽管这幅样子的妹子显得很软萌软萌的,可在他的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酒井小姐开始第四次重复这样的循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今天想把这张画画完,还要不短的时间呢,估计画完,至少也得到晚餐时间了。”
“嗯……算了,我不在这里躺着啦,不然一会儿就真睡着了。”
酒井胜子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对自己说话,她直起腰,把脚边地板上放着的纸杯咖啡一饮而尽。
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双手抱在脑后,做了几个大概是日本中学生国民健身操里的动作,让自己的血液流通的快一点。
“我稍微休息一会儿,过了下午这个困劲儿就好了。下午我再给《给猫读诗的女孩》打个稿,抓紧时间,画展越来越近了。正好,等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去。”
酒井太太把胜子看的紧。
不允许女儿和男朋友在日常学校里,做出太亲昵出格的举动,因此胜子总是很珍惜周末二人相处的时光。
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
她拿过背包,将手里的书本放进去后,取了Switch出来,准备开两局明星大乱斗提提精神。
恰好就在此时。
夹层里的手机发出了收到新消息的震动提示音。
“啊。”
酒井胜子只是随手在锁屏界面上扫了一眼。
女孩就忽然用手背掩住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了?”
顾为经被胜子小姐的叫声吸引的注意力,停下画笔走了过来,好奇的询问道。
“是我爸爸转发的《Artibus Asiae》编辑的审稿回信。”
酒井胜子语气有些紧张。
第349章 《亚洲艺术》
惯例来说。
一篇国际上SCI或者AHCI论文,编辑收到投稿以后,会安排审稿,并在15到25个工作日里给出答复回信。
然而。
文科论文普遍要比工科、理科论文长不少。
《Artibus Asiae》又属于那种一年总共才磨磨蹭蹭发两刊的佛系刊物,时间拖了一个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期待这份姗姗来迟的回信已经好久了。
【胜子:】
【我刚刚收到了期刊的回稿,我没有打开看。我想,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是欢喜还是失落,既然是你们的论文,那么第一个见证人都应该是你们两个孩子。和顾为经一起分享打开这封邮件吧,祝你们成功,祝伱们好运,即使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答复,也希望你们享受这个过程,这是宝贵的人生阅历——爱你的老爸,酒井一成】
身为期刊联系人的酒井教授,在转发的邮件时,下方附了一行话。
酒井一成把女儿扔到仰光来,就是因为不想介入这篇论文创作过程太多,被外界当成他替女儿代笔写论文。
但最后,论文通讯作者和通讯地址留的还都是酒井大叔的信息。
论文的第一作者是这项科研成果的主要贡献者,是对论文贡献最大的人。
论文的通讯作者则是这项成果的责任者和受益人。
酒井一成不是占两个孩子的便宜。
类似这篇论文出现了造假、学术不端等行为,通迅作者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很多年轻的大学导师最发愁的就是手下的研究生胡编乱写制造学术垃圾,还要挂他们的通讯地址。
求求了,导师不指望您什么,请不要害我好不好!
不让发吧。
毕不了业的人太多,导师也可能挨系主任吊,让发吧,这种玩意将来万一被挖出来,全是大地雷。
此外日本学界类似的事情是有前科的。
声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箸的日本女科学家小保方晴子2014年干细胞论文造假风波,自己脱离学界换种生活方式过日子去了。
导师却自杀了。
酒井一成是用个人的声誉,给这篇论文做的背书。
两个高中生的论文,又是这种打破共识,提出了早在玛丽小姐以前,就有不为人知的女性印象派大师存在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争议性研究观点。
没有够分量的学者和单位给这篇论文背书,很可能期刊是不愿意采纳的。
虽然这封论文也附带上了酒井大叔的学术声誉,好在酒井大叔见过世面,语气表现的很平淡。
他在多摩美院当教授,也是水过些论文的人。
高规格的论文,投稿量其实是很不少的。
尤其这个《Artibus Asiae》虽说是一家瑞士刊物,但在所有的AHCI索引清单中,是对亚洲的研究者出名的比较友好那类。
毕竟人家的名字就叫《亚洲艺术》不是?
非常多的东夏、日韩学者,水平不管高低,都极爱往这家期刊投稿,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试试又不会掉两斤肉。
高逼格的期刊,所接收的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论文,都会以非常快的速度被打回去。
在执行编辑、副编辑手里扫一眼,就因为研究方向,论文水平,乃至英文语法水平的问题,被直接打掉了。
没准都交不到主编手中,更不会分配审稿人审稿了。
对于两个还没上大学的孩子投稿的论文来说。
长时间的等待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表明这篇论文的内容至少初审上没什么大问题,能够迈过门槛,正式进入审稿流程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被打回来了,在艺术论文的领域,也可以再改改换家期刊再试试。
没准换个审稿人就过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当期刊编辑的回复就躺在酒井胜子的邮箱中的时候,他们的心情依然像是期待第一个孩子B超结果的年轻夫妇一样紧张。
“我拿笔记本出来,方便看完邮件,根据审稿人意见直接写回信……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酒井胜子彻底不困了。
何止是不困。
简直像是刚刚瞌睡的小麻雀忽然发现阿旺正趴在树下舔爪子一样心跳哐哐哐的狂跳。
她取笔记本电脑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原本会跑仰光上学,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篇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