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414节

  爱人的吻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他刚刚就是这样被拉出来的。

  “呃……”

  酒井胜子反而愣了一下:“那倒没有,我妈妈那时简直要气疯了,她后来说,老娘辛辛苦苦的要养一个男人,结果突然撞见他就这样蔫哒哒的决定去死,换谁来能不生气呢?她冲上去抡圆了就啪啪抽了我爸两个耳光。”

  “啥……两个耳光?”顾为经惊了。

  “对,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中只动过一次手,就是我妈给了我爸这两个耳光,打非常的用力,她手指上的婚戒的突起把我爸的脸都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到现在仔细看,他脸上都有一道非常浅的印子。”

  这也是下手够狠的呀。

  “然后就酒井大叔给打清醒啦。”

  顾为经抽了一下鼻子。

  挨了妻子两耳光,反而不想死了,酒井教授也是一位奇人。没想到性格中还有隐藏的不被世人所知的受虐倾向。

  “也没有。”

  酒井胜子继续摇头:“都说了,那是我妈妈第一次打人,我爸爸都被抽懵了。甚至都不觉得疼,只觉得很恍惚,觉得自己的妻子突然变的陌生了。连死都死的不顺心,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和他做对,他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

  “嗯,胜子,你继续说,然后呢。大叔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顾为经觉得他确实把握不住酒井夫妇这对“神仙”眷侣的脑回路。

  还是不要乱猜了。

  “我妈妈揪着我爸的衣领,用她的原话说,像是牵一只迷路又彷徨的无助小狗一样,把我爸牵到了旁边的一座烂尾楼上。当时我爸爸的脸上还在一边流血一边流泪。他们后来才知道,甚至有一个看到那一幕的热心市民以为我爸被家暴,给警署打了电话报警了。”

  酒井胜子莞尔一笑。

  “大坂是一座‘在衰败中暗自成长’的城市。在城市的建设中,有很多各样的烂尾楼留下。东野圭吾还以此为题材写过《白夜行》,他们去的那时候就是本地有名的自杀圣地,两周前刚有一个失业中年从那里跳下。”

  酒井小姐握住顾为经的手,十指交叉:“妈妈把他牵到未完工的楼顶。她对我爸说,烧炭自杀有抢救回来的可能性,死的不爽利。我很爱你,然而我真的很累了,不愿意一边拼命的工作,一边守在病房外惶恐不安等待医生抢救自己的丈夫。”

  “但我真的很爱你,所以如果你做好了准备,我愿意陪你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这里有十七层,五十米高,摔下去死亡的概率是100%,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酒井胜子的语气不急不缓,慢慢的把那对绝望的年轻夫妇的对话,讲给男朋友听。

  这个故事在她小时候,听过无数遍,可能是她父母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对话。

  此时由他们的女儿亲自复述起来,顾为经几近有身临其境的错觉。

  “我妈妈率先脱掉了高跟鞋,站在了栏尾楼的预制板边缘,背后就是大坂的夜色。我爸爸说,那时的她好像就站在都市的无边霓虹夜色之中,随时有一阵风,就会把她吹的飞走。”

  “我妈妈说,她是个做出决定就不愿意回头的人,她不会低头去找老爸哭着鼻子说她错误的嫁给了一个错误的男人。反正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而她又是一个天主教徒,在她的宗教信仰之中,自杀的人会永坠地狱,不得解脱,所以请酒井先生帮她一个忙——”

  “可是你真的准备好了这样草率的结束自己的人生——就请先把我推下去,然后再自己跳下去。只是你永远要记住,我把我自己从我爸爸那里交给另外一个我相信会呵护我的男人,你的怯懦杀死的不止你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爱你的人。”

  “我不会责怪你,也不会后悔。但我们的灵魂永远不会再次相拥,我会上天堂,你会下地狱。我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为我的爱情买了单,从此,生生世世,我都不愿意再和这样怯懦的人相伴一起。”

  顾为经躺在船板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他依然带着眼罩,反而更好的能想象酒井小姐话语所描绘出的那个场景。

  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站在布满水泥屑和灰尘的楼板之上,身后是现代都市的万家灯火,脚边则是她的高跟鞋,身前则是那个陷入忧郁泥潭的丈夫。

  她赤着脚站在悬崖边,衣角被风吹的飘然欲飞,整个人说着深情而决绝的话。

  我愿意为你而死,但我们的灵魂不会相伴。

  顾为经对刻薄尖酸的酒井太太,印象其实很一般,可他也觉得脑海中想象的那一幕酷极了,美的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歌剧舞台上才会发生的对话。

  “但是,如果你还有勇气,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不同的结尾,就把我拉回来。你画的画不好并不重要,评论家的喜恶也不重要。无论你的作品是否有人懂得欣赏,无论你是否能找到下一份合约,下一家愿意签你的画廊,这些都不重要。即使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欣赏你的作品。”

  “我也会做你唯一的观众。”

  酒井胜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胜子。”

  “嗯?”

  “你妈妈真棒。”顾为经被震的简直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是啊,她其实心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是个很好的妈妈,也是个很好的妻子。我能感受到,我爸爸这一辈子都离不开她了。”

  酒井胜子认真的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爸爸就那么在楼顶的寒风中站了十分钟,然后一把把我妈妈抱了过去,一边嚎啕痛哭,一边发了疯似的亲她。生怕她从自己的生命中跑掉。他回家之后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了七天,除了吃饭和警察上了一次门以外,一个星期都没有离开过画室。然后他画出了自认为自己生命中最牛逼的一幅作品。”

  两周后,经纪人带着大田艺廊的解约通知敲响了工作室的大门,面带虚假的不好意思,递过来了合同让他签字。

  酒井大叔平静淡然的接过合同,指着画架上正在晾干的作品,询问经纪人要不要看看这张画再做结论。

  经纪人本来想拒绝的。

  这种被画廊放弃的年轻画家接到解约通知时,总是会想出各种办法再挣扎一下,就像好不容易看到一角外界花花世界的广阔天空的青蛙,被重新丢回井底以前。

  总会尽力的扑腾一下的。

  类似的场面他见的多了。

  他见过有歇斯底里撕毁合同就是不愿意签字的,见过有跪地磕头企求画廊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办一次推广会试一试的。

  拿出一张画来,就想让画廊改变主意,委实是太过天真了。

  经纪人本来是不想搭理这个年轻的失败者的。

  解约终止的决定是大田艺廊高层决定的,就算对方画出一朵花来打动了经纪人也没啥作用。

  他只是一个通知者,顺便告知酒井大叔要尽快清空离开这间画室,因为这间工作室本身,也是画廊的资产。

  在解约后就要被立刻收回,分配给下一位试签约画家。

  酒井一成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就接过合同通知刷刷刷的准备签字。

  大概是这家伙与众不同的淡然和从容惊到了经纪人,也可能只是突如其来的好奇,经纪人踮起脚尖,透过画室的门缝望了几眼面朝大门的画架。

  凝视了三秒钟后。

  他劈手夺过了酒井一成手中的合同。

  豪不犹豫的将其撕成了碎片。

  “酒井桑,你会留下来的,我虽然不是能做主的人,但我向你保证这一点。请给我打个电话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二十分钟以后。

  酒井大叔便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艺博会的名额。

第324章 酒井同学,我要画画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唐·温庭筠《菩萨蛮》

  ——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美丽的艺术品和艺术家会明珠蒙尘,这个道理很对。

  是金子总会发光,杰出的艺术品自会发声,这句话同样也对。

  翻开关于美术演变的教科书,就会发现古往今来的艺术史就是由这两种彼此矛盾的叙述方式所构成的。

  一半是现实,一半是童话。

  整个人类的美术历史就是在一朵现实和童话之间的夹缝中生长的希望之花。

  它没有那么浪漫的哲人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忧郁的诗人描绘的那么绝望。

  当酒井大叔平心静气的以淡然的态度面对笔下的画作和他的人生,安安心心的在画室里啃着饭团画画,日益长起小肚腩的时候。

  给生活一点时间,好运终究会敲响他的大门。

  那张画上展的过程被屡次延后。

  像绝大多数被通过画廊初次筛选的年轻画师一样,他一开始只是被安排在了东京艺博会的先期预展的展台,在经纪人的努力游说之下,升级成了一个来年的主展区台。

  在上展前最后的筹备阶段,又被大田艺廊的画廊主亲自拿了下来。

  这位日本著名的美术商人,看出了这幅画的潜力,破格给了酒井大叔一个机会。

  将它带去了三年后的2006年伦敦艺博会,和当时已经声名赫赫的草间弥生一起,成为了大田艺廊花费巨额资金打造的欧洲巡回展的一部分。

  三次延后成为了命运的三级跳板。

  芝麻开花节节高。

  三年后,这张油画卖给了一个中东石油商人,卖出了27万英镑的价格,成为当时那届伦敦艺博会上卖出的第七贵的作品,一时间聚光灯璀璨,酒井一成这个名字,名震亚洲。

  那时。

  他们第一个女儿酒井胜子都已经出生了。

  “27万英镑,我爸爸从来不觉得这个价格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他说,对于当时还不太有名的酒井一成来说,27万英镑高的像是一个奇迹。对于那幅画本身来说,这幅画又太低了。”

  酒井胜子告诉顾为经:“后来的十年里,我爸爸的作品卖到过50万美元,100万美元,300万美元。但是这些作品全都比不上这张画。那张画记录他人生最大的蜕变。那是他人生作品的最高峰,这辈子画过的最牛逼的作品。”

  “这件事与技法无关,只与爱和痛苦有关。”

  “我曾经在餐桌上问过我爸爸,画出这样的画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不是非常激动。卖出人生中第一幅相当于500万円能换东京的一间公寓的作品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酒井胜子拍拍顾为经的脸蛋。

  “他回答我,胜子,不是这样的。当我把这张画的时候,我只是很平静。我知道它很厉害,倾注了我如此多心血的作品,怎么可能不厉害呢?我也知道它应该能卖的很贵。但是,这都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这幅画是画给谁的。我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幅画能卖30万英镑还是30万日元或者3000日元,能换一间公寓还是手边这样的一碗拉面,都不重要。甚至我能不能留下来,也已经不重要了。我有了你妈妈这样的观众,即使做个只为她画画的街头画家,我也很开心。”

  “媒体总是说,那次艺博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我得到了伦敦艺博会的机会,就好比莫奈决定参加印象派沙龙,达利在1928年卡内基美术博览会上声名鹊起,大田先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知己和贵人。”

  “不,我的贵人永远是你的妈妈。我的人生的转折点,不是伦敦人潮汹涌的摄政公园展览馆,而是大坂的那间叫不出名字的烂尾楼。被你妈妈牵进烂尾楼时,我只是一只伤心、自卑而又可怜的无助小狗。当二十分钟后,我们从烂尾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今日的艺术家酒井一成先生,成为了一个宁静而又快乐的人。”

  酒井小姐轻轻挠了挠顾为经的耳朵。

  “这就是我父母的故事,现在伱懂了么?”

  【被你妈妈牵进烂尾楼时,我只是一只伤心、自卑而又可怜的无助小狗。当二十分钟后,我们从烂尾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今日的艺术家酒井一成先生,成为了一个宁静而又快乐的人。】

  顾为经出神的想着,那位身材圆溜溜的胖艺术家对着女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时的场景。

  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发誓,没有什么热血漫画里赤膊着的男人握着拳头大喊些战天斗地的宣言。

  事实上,除了某些特定的美食番以外,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漫画家会安排让一个男人在晚餐桌上就着拉面汤说出感悟人生的话的情节。

  大概说话的时候,搞不好酒井一成教授还在一边嗦溜着拉面,嘴边挂着些洋葱碎吧?

  就算如此。

  依旧是那么平静,又那么的回味悠长。

  他此时脑海里浮现出的酒井大叔四喜丸子一样圆溜溜肉乎乎的脸宁静的竟然……真的有几分禅意,像是一尊心神安定的弥勒佛。

  听完这个故事,顾为经终于懂了。

  为什么酒井大叔觉得自己成佛了。

  这种“成佛”和他喜欢啃鸡腿无关,也和酒井大叔经常画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小姐姐的职业方向无关。

  酒井夫人便是酒井大叔他的佛,他心中的禅,他的心之锚。

  他永远的不动之境。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酒井大叔身处纸醉金迷,物欲横流,想怎么放荡就可以怎么放荡的顶级艺术圈层,这样一个爱好画妹子的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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