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412节

  酒井胜子嘴角抿起笑意。

  “纵使心乱如麻,也可笔绽莲花。”

  这些道理都是酒井太太一项一项的讲给女儿听的,并很小的时候,就要求她必须要记下来。

  就算胜子是一个玉质玲珑的女孩子,以她十八岁的人生阅历,也未必对这些理论有多么深刻的领悟。

  她只是记住了而已。

  很多道理初听时,仅仅只是道理。

  只有真的一项项的经历过了,哭过了,笑过了,才算真的懂了。

  话虽如此。

  然而,艺术生真的像顾为经这样遇上事情的时候。

  有没有长辈未雨绸缪的将这些总结过的千金不换的道理教给他。

  往往就是打磨心灵难易的天壤之别。

  天底下优秀的绘画教材琳琅满目。

  油管上也遍布着“草间弥生教你波普艺术”、“英国皇家美院油画系网课三十六讲”、“齐白石的美术风格赏析”这类全是名家出品的大师课。

  从技法学习上来,互联网时代普通人也能接触到非常优秀的教育资料。

  然而,相比大多数艺术生。

  大画家的子女就是更容易成为大画家,绘画宗师的徒弟十有八九还是绘画大师。

  除了人脉技法的代际传承以外。

  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这些口口相传的理念总结。

  这是绘画“心法”一样的东西,让他们的子女晚辈能更好的在情绪低谷时,磨砺出自己的心境。

  酒井教授夫妇不可能让他们的女儿一辈子都不经历情感波折。

  却早已准备好了方法,让胜子遇上心槛时,不至于让她像顾为经一般轻易的被击倒。

  好比同样是想要烧一炉哥窑的瓷器出来。

  一边是拿着父母师长用人生经验所总结好的粘土配方、炉火温度,开窑时间的画二代。

  另一边是自己抱着破碎的碎瓷片苦哈哈摸索的土包子。

  双方的良品率和成材率,天生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之上。

  如果说,

  树懒先生曾经为顾为经掀开了传统欧洲大贵族家庭教育的一角。

  那么现在,酒井小姐就给他补上的是属于大艺术家才有的“家庭教育”。

  “所以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让我想象自己是京都城外的琵琶湖,静美、磅礴,风云变幻,纯洁依然。风暴与灰尘都无法削减它的明净。她让我不但与湖表,也要与整个‘水体’都产生共鸣。外面风雨大作的时候,水体深处永远是安静的。情绪激荡不安的时候,内心的深处依然有小小的一方天地可以让你拿起画笔。”

  胜子望着透过遮阳棚洒下的阳光出神。

  “你心中湖泊的水体就是由你所有爱过的人,所有恨过的人,所有的辛酸苦辣,七情六欲所构成的。它便是你人生经历的投影,足够深的湖,才能掀起足够大的波浪。”

  “唯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情,有足够多的人生感悟,才能画出最深刻的画作。”

  顾为经恍然大悟。

  他被酒井胜子这个精妙说辞里的蕴含着的意味深长给迷住了。

  足够深的湖,才能掀起足够大的波浪,这可比爱与和平,无喜无悲的那一套打动自己多了。

  这是酒井太太的人生感悟吗?

  人真是个复杂的生物。

  那位看上去高高在上,喜欢用鼻孔看人的老仙女式的金发阿姨,竟然还有这么哲人诗意的一面。

  “所以,你需要让自己的内心沉浸下来,去进入心灵的最深处,去追问自己踏上画家这条道路最大的欲望是什么,最大的恐惧又是什么?”

  “欲望和恐惧,是一个人心灵的阴阳两面……”酒井胜子吐气如兰,“也是一位艺术家任凭湖水汹涌,惊涛骇浪,也可以牢牢抓住手里画笔的锚点。”

  “我想画好画,成为大画家。”

  顾为经几乎是一意识的条件反射的回答到。

  他听见酒井胜子在他耳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胜子,抱歉,是不是这个答案有些俗气了。”

  顾为经的这个答案真的没有什么特色,

  若是到大街上随意捉来一个艺术生询问他的梦想是什么。

  大多数的人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相要不平凡的梦想,通常在所有人类的梦想里,反而是最平凡的那个。

  顾为经有些时候,也真得觉得他确实是个俗人。

  “不,我叹气并不是因为你的回答俗气,而是你的回答和我曾经的回答几乎一样,这可能也是你静不下来心的原因。”

  “顾君,你还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酒井胜子爱怜的摸了摸顾为经的额头,似乎感受到了她妈妈当初摸那位萌哒哒的小女娃时的感受。

  “画好画?还是成为大画家?最大的欲望只能有一个,而这……这是两码事。”

  酒井小姐凝视着顾为经的脸:“很多人都把他们误以为了一件事,但是这其实根本不一样。一个人画好画,不意味着他能否成为真正的大画家。同理,一个人画不好画,也不意味着他成为不了世俗意义上的大画家。”

  “我父亲就一直私下里认为,安迪·沃荷只是一个优秀的艺术投机者,亘古以来的艺术投机浪潮里的最优秀的弄潮儿。他是最有钱的画家,而非多么伟大的创作者。相反,他也见过太多优秀的画家被埋没一生。”

第322章 心锚

  “我们的论文主题,那张在街边被捡起的画。或许在历史的某一刻,某一个时间线的某一种世界打开方式里,那位卡洛尔女士成为了玛丽·史蒂文森·克萨特一样伟大的名字。无论是用笔还是构思,我们都在那张陈旧的《老教堂》上看到了这样的潜力。”

  酒井胜子轻叹了一口气:“遗憾的是,那些美好的可能性都没有发生。艺术史上没有属于她的那一页。没有熙熙攘攘的排队游客在美术馆前的防弹玻璃前,用憧憬的目光瞻仰她的作品。”

  “现实的故事里,有的只是一张流落街头布满灰尘低价处理的旧画而已。”

  艺术史背后有太多沾着血的辛酸故事,有擅于钻营的投机者宣赫一时,也有妙笔生花的大师隐没于茫茫人海。

  最优秀的画家不一定出头,出头的画家不一定是最优秀的。

  这是命运给艺术家们留下的残酷悖论。

  “所以,顾君,在人生的最初,你……是为什么要拿起画笔呢?”

  顾为经愣愣的出神。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目标坚定,执着于艺术本心的人。

  此时被胜子一问,他忽得有些恍惚。

  自己的艺术本心到底是什么?

  成为一个大画家。

  似乎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树懒先生说,孩子是父母的影子。

  他和他那个去巴黎开启新生活的老爹对待绘画艺术的态度天壤之别,对待人生的态度,却未必没有相似的地方。

  振兴家业,摆脱贫困的命运,做个真正的人上人,这些念头顾为经也都有过。

  要他真的仙气飘飘到带着笔、墨、纸、砚一壶酒一壶茶,去山野间做个安贫乐道的隐士高人,只为画好他的画。

  这种事情就太难为他了。

  可是他想要的难道只是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把一幅画卖到几十万美元,一百万美元那么简单么?

  当顾为经靠着《小王子》赚到了人生中第一笔一万美元、第一笔十万美元。

  放眼整个今年,也许这个数字将会变成一百万美元的时候。

  他当然很激动,很开心。

  可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激动到夜不能寐的地步。

  顾为经发现,他享受的是那种技法提高的获得感,画出形神兼备的小王子封面画时候的满足感,以及出版社支付这一百万美元支票背后所代表的认可感。

  钱对顾为经来说很重要,然而他真的看到账户里不断累加的数字的时候,他反而很从容的就把它捐掉了。

  人,有些时候确实很难准确分清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将追求的过程和追求的结果混为一团。

  “在人生的最初,你……是为什么要拿起画笔呢?”

  顾为经跟随着酒井胜子的声音,向自己的心湖沉去。

  他想起了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古寺里,看着大金塔素白墙壁上那幅笔法精美,美轮美奂的壁画时,胸中泛起的难以抑制的动笔冲动。

  想起了面对豪哥手下绘声绘色的许诺,如何靠着洗钱和炒作,把他打造成东南亚的国民艺术家时的下意识的拒绝和厌恶。

  想起了还是个小孩子时,头发依然乌黑的爷爷顾童祥握着他的手,在纸面上点出第一朵梅花时候,他脸上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

  顾为经不断的在心湖中下沉,下沉。

  时光倒流。

  人生中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划过,各种各样的场景似是一本快速翻过的小人书,最终重新又定格在了今年春节刚过的阴沉沉的午后。

  他得到足以改变人生的系统以前,面对黑道团体上门的邀请,他依旧选择了拒绝。

  而那……可能是原本的顾为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通向大画家道路最现实的道路。

  过去的顾为经日夜渴望的功成名就的职业生涯。

  此刻,他却忽然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了,成功很好很重要,然后还是有些东西,在他心中是比财富和社会地位更加重要的存在——

  他想做个好人,他想画好他的画,这便是他踏上这条道路最大的欲望。

  当酒井胜子的手指从顾为经的胸膛上抚摸而过,感受到从指肚之间传来的心跳声变的舒缓而悠长。

  她便感觉顾为经懂了。

  酒井胜子从来不觉得他会在这个问题之前迟疑迷茫。

  从日日相处间,从这个男孩子看向油画布认真而沉静的眼神,从他写论文时固执的字字考据所能收集到的文献资料,只为了离“卡洛尔”这串字母所代表的无人问津的历史真相更近一点的时候。

  酒井小姐早已比顾为经自己更加懂他对艺术的态度。

  实际上,

  一个只执着于营销自己,功利的奔向成功的画家,往往也不会像顾为经刚刚那样,为笔下的鲜花而伤神至此。

  仅有虔诚的人,才会愿意倾注此般心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是个好时候,让他认清自己,不再迷茫了。

  “所以顾君,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嘛?我们只需要画好自己的画就行了,剩下的,管它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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