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043节

  会场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

第740章 树懒与树(下)

  自从酒会开场,策展人米卡·唐克斯代表览的主办方发过言以后,场内就一直处于人员流动的状态。

  艺术家晚宴的形式,差不多就像侍者托盘上的香槟。

  男女来宾组成的小圈子是杯中悬浮着的一个个小汽泡,小汽泡不断的悄然消失,几个小汽泡也在不停的随机融合成新的大汽泡。

  欢歌笑语。

  酒浆翻腾。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开始有嘉宾三三两两的抽身离开,去僻静的地方谈些私事,有气体在酒杯的液面里逸散而出。

  偶尔有迟到晚来的嘉宾进入宴会厅,酒杯底新的小汽泡又冒了出来。

  汽泡生生灭灭。

  大门开开合合。

  汽泡的生发和破碎,嘉宾的离开与到来,全部都是在无声中进行。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重要,无论是“离群索居”的顾为经,还是长袖擅舞的“崔小明”,都只能影响很少的人。连像穿花蝴蝶一样,在宴会大厅里霸道的杀个七来七往的杨德康,他能融入每一个圈子,也只能同一时间融入一个圈子。

  一个气体分子,仅能成为一个汽泡的一部分。

  策展人、顶级助理、知名学者、《油画》杂志的执行编辑、收藏家、威尼斯金狮奖的得主、特邀画家……这场宴会有无数多个中心——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每一个人又都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不是一个气泡的形成与破碎,重要的是酒浆仍然在翻腾。

  但这一刻。

  即使连在角落处,像是个盛宴的局外人一样的顾为经,都感立刻受到了宴会厅里的气氛的变化。

  能来这个现场的都是文化名流,或者花个至少2000新元的价格,买了那种有对文化事业捐赠性质的“赞助套票”的贵宾,都是体面的绅士和太太。没有谁在高声喧哗,大呼小叫,也没有谁“嗡”的一下,像是狂热的追星族一样,向着宴会厅的门口涌去。

  每个人都很矜持,每个人都很安静。

  可任谁都能立刻感受到,偌大的会场里,这一刻的氛围和上一刻的氛围变得截然不同了,就算是站在仰光,隔着茫茫大海看过来,都能立刻发现差异的那种巨大的不同。

  安静。

  顾为经察觉出了这种气氛不同的来源所在,从宴会厅门口向着会场内部扩散的一瞬间的不约而同的安静。

  从踏足酒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这样的氛围很是熟悉。

  如果喧嚣的宴会厅里,谁的四周一直很安静。

  那么。

  他大概是不合群,不太适应这种氛围,被欢歌笑语的人群下意识的所排挤,他也下意识的排挤了四周欢歌与人群。

  他是被人们所孤立了。

  而如果在喧嚣的宴会厅里,谁的到场,让这间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有一瞬的下意识的安静。

  如果不是一只体长三米、身高亦三米的长颈鹿无意间闯进了房间。

  那么。

  大概就是《冰雪奇缘》里的女皇陛下出场,念出了法咒,将香槟杯里的翻腾的酒浆,将沾在杯壁即将滴落的液珠,将悬浮在液面将散未散的汽泡,一瞬间的凝结。

  《油画》杂志栏目经理,艺术界权势人物排行榜TOP1,安娜·伊莲娜女士。

  光临晚宴。

  ——

  安娜的居所,就在莱佛士酒店的顶层套房,参加今晚的艺术家酒会,本来只是坐电梯下层楼的功夫,最是方便不过。

  看上去她因为什么额外的事情耽误了行程,来的比预想的要晚一些。

  她没有为了今天晚上的宴会,换一身多么BLING,BLING出自知名时装设计师手笔的高定晚装、亦或后摆长的快要拖到地上的礼服长裙。

  很简单的穿搭。

  看上去甚至有点素。

  浅灰色带有深色条纹的女士正装外套和筒裙,两侧的领子有细微的不对衬设计,左侧的胸廓上,别着一枚翠色的胸针。

  油画领域有一个关于构图的术语,叫做“Docalcomania”,它其实是发源于版画印染技术的一种对折贴花转印的绘画技巧。画面效果类似于剪窗花,因为贴花印染出来的图案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左右对称的,所以它又被引申为了“左右对称的设计风格”。

  这种造型有着天然的权利感。

  法官的长袍、红衣主角的祭袍,全部都是版型花纹左右相互对称的设计。

  相反。

  剪窗花的时候,剪出非对称的图形,要远比对折几次,剪出左右对称、中心对称的图型,更加考验匠人的手工技巧。

  油画里,设计富有动感又能保持画面稳定的斜三角形构图,要比四平八稳的金字塔形正三角形构图更难。

  同理。

  青少年将棒球帽斜着戴,军警人员衣服穿的歪歪扭扭,或者地铁里的醉汉把一只脚的裤管撸的老高,这种遥遥欲坠的非稳定感觉,在社会观念里,天然就带着一种痞气。

  在建筑或者服装设计领域,尤其是设计庄严的宗教建筑、搭配在严肃场合的服装时。

  能造好、穿好、驾驭好非“Docalcomania”风格的人,总是少数中的少数。

  伊莲娜小姐就是这样的少数。

  领口处稍微不对称的设计,让安稳的气度中带上了一些少女感的活跃,却无法破坏她身体本身的协调感。胸口处的那枚乔治四世风格的祖母绿的胸针,更是镇压气场的点睛之笔。

  女人穿着素色的衣裙,坐在轮椅上,气质却像是坐在水仙花田里,眺望群山。

  这样的姿容用服装设计行业的话说——衣服的基本结构与花色只是一种装饰,而搭配服装就像烹调美食,从本质中所酝酿所包裹的美丽,是不受任何装点和色彩所动摇的。

  用杨德康,杨老师的话来说——

  嘿,顾为经,人家为了这种场合需要做的一切准备,只是轻声的呼吸。

  ——

  顾为经轻声的呼吸。

  杨德康对他说,判断谁是一场宴会上最有权力的人物,只要看人们的视线多不由自主的会落在谁的身上就好了。

  欲望是铁屑,它会天然被最有能力,最能让人梦想成真的那枚磁石所吸引。

  CDX画廊的高级合伙人是强磁铁。

  本地前百的商业巨子是强磁铁。

  知名策展人,美术教授,威尼斯双年展获奖者,这些人全都是强磁铁,他们都是宴会的中心人物,让宴会围绕着他们旋转。

  甚至老杨本身也是一块强磁铁。

  在他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宴会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把视线向着这里扫过来过,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可当宴会厅里的人们看清了来宾是谁的时候。

  它便升华到了万有引力的地步。

  刹那的寂静之后。

  冰河逢春。

  欢宴继续,喧嚣继续,各个大小汽泡又开始了继续的破碎与重组,那些大大小小的圈子继续彼此的话题交谈。

  只是它们又都缓慢的,不约而同的,在注视着新来的嘉宾,在向着轮椅上的人靠近。

  不像是磁铁吸引铁屑。

  倒像是太阳吸引日月星辰。

  策展人唐克斯靠近过去了,CDX画廊的合伙人被吸引过去了,老杨也从侧面摇头摆尾的溜达了过去,他经过顾为经身前时,还又向顾为经打了个招呼。

  “在这里呆着别乱跑哈!记住,要是有机会见面,微笑,要笑出来。别乱盯着人家看,没礼貌!”他用手点了点手腕,想起了那天机场里的眼泪,怕顾为经不知轻重,严肃的轻声叮嘱了一句——

  “人家很难相处的,你都不知道怎么样会惹人家不开心。真正的大人物,有些时候简直喜怒无常的呢!”

  讲段子会哭你怕不怕。

  就问你怕不怕。

  老杨嘱咐完,高举香槟杯,切换妩媚妖娆的笑容,怀揣着这两周新升级过后的段子存货,走了过去。

  嗯?

  顾为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侧过头望向宴会厅大门口的方向。

  那位《油画》的栏目经理女士,也正侧着头看过来,

  似是正在凝望着他。

  下一秒,那位威尼斯金狮奖的获得者就走到了女人的身边,对着她说了些什么。轮椅上的女人点头,转过身去,和忽然变得热情洋溢起来的法国大师进行了一次贴面礼。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小小的笑声。

  仅仅是几息的时间。

  伊莲娜小姐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社交圈子。

  一个新的人群泡泡。

  这个汽泡不仅比场内的所汽泡都大,也比场内的所有汽泡都群星璀璨,轮椅上的女人的身影,立刻消失在那些围绕着她旋转的一大圈男男女女之中。

  错觉吧?

  对方应该在看老杨,老杨不是说曾和她有过接触么。

  在酒店的这几小时里,顾为经不止一次的在脑海中想象着——

  安娜·伊莲娜,在生活里,她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如果真的见面了,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会以怎样的谈话,做为彼此沟通的开始。

  他们现在处在同一家酒店的同一间宴会厅里,相隔的距离只有30来米,如果顾为经想,十秒钟以后,他也能出现在那边的人群里,和她近在咫尺。

  他却只感受到一阵意兴阑珊。

  有些人远远观望着,就很美,很好,漂亮的像是个幻影。

  走近处。

  人还是那么的漂亮,却是变得越来越不可爱,越来越难以亲近了。

  她尊贵、她雍容、她优雅。

  她也高高在上、喜怒无常。

  她也完全和你不属于同一个圈子里。

  老杨告诉她,想要融入她身边,想要让伊莲娜小姐能有共鸣,你的衣领尺寸应该是怎么样的,你的礼服面料应该是怎么样的,你拿酒杯的姿势应该是怎么样的。

  你要怎样微笑,怎样讨好。

  他还好意的塞给了自己一块金表,让顾为经牛逼起来。

  唯独唯独,没有人在意,你的作品是怎么样的,画的是否努力,是否在作品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苗昂温想要获得学校里的同学共鸣,他要注意舞会上的舞步是怎么跳的,正装的扣子应该怎么系才符合礼仪。

  怎样微笑,怎样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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