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038节

  “这很好。”

  “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些么?因为你现在这身商务正装,就不行了,不够有范儿。显得太寒酸了,有一股落魄像。”

  “不体面。”

  老杨指点到。

  “这身衣服是不算好,但是是我爷爷给我买的。杨哥,也许我只穿的起这样的衣服,这就是我的真实家境,不是谁都能买的起高级品牌成衣的。”

  顾为经平静的说道。

  老杨说他的穿着有一股落魄气,但至少,年轻人的语气里听不到任何的寒酸。

  杨德康愣了一下。

  “别误会,我不是在嘲笑你,顾老弟。你会买的起最好的高级成衣的,相信我,那不会要太久。但我说你的衣服不体面。不是价格的问题,起码不完全是……嗯……”

  老杨挠了挠头。

  “我甚至觉得你从机场出来,穿个几十块钱的廉价日系风的打折衬衫,都很有格调,也很艺术家。很酷。”

  “清淡,却一点也不寒酸。”

  “你这身西服,就算再便宜,也要比飞机上的那身贵上不少吧?”老扬翻了一下顾为经的领子,“但搭配的并不好。”

  “正式的宴会穿搭,要遵循TPO原则。”

  “Time、Place、Occasion,时间、地点、场合。在适合的时间,适合的地点,穿着适合的衣服。不同级别的宴会有不同级别的礼服、不同地点的宴会有不同级别的礼服。甚至是午宴还是晚宴,也有不同级别的礼服。”

  “知道我为什么刚刚你下楼的时候,问了你漂亮的年轻小伙子,从乡下来到巴黎,野心勃勃的想要踏入上流社会,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了么?”

  老杨看了一眼手表,转过身,示意顾为经跟他出发。

  “因为衣服,它是欧洲社交文化里,区分一个人三六九等的标的物。”顾为经的声音沉稳而条理清晰。

  “聪明。”

  曹轩的个人助理打了个响指,以示鼓励。

  “雨果笔下,莫伯桑笔下,司汤达、福楼拜、大仲马笔下……无数欧洲小说名家的故事里,无数个外省的落魄小子、画家、诗人,他们在巴黎飞黄腾达,爬上贵族夫人和富家小姐的床的第一步,都是定做一身体面的礼服是有原因的。”

  “他们拿着用来闯荡的钱,拿着用来上学的积蓄,睡在阁楼里,啃了三个月的黑面包末,就为了在社交季的时候,能有一身体面的正装。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上流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你穿的不够体面,会被所有人嘲笑。你在舞会上穿错了衣服,会被所有的贵族小姐一起嘲笑。巴黎那么大,你以为所有贵族们都互相认识么?他们是怎么区分谁是自己人,谁是穷酸鬼的?学识、教养?扯淡,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多了去了,就是衣服罢了。”

  “体面的正装是踏入当时上流社会的入场券。公爵夫人从来不会和水手滚床单,但只要漂亮的水手能搞到一身合体的昂贵的礼服,你就有机会混到社交宴会里去。如果你恰好拥有巴黎本地的口音,那么你就可以装成本地伯爵的远方亲戚,凑到伯爵小姐、公爵夫人的耳边说段子逗他们开心。波旁王朝、奥尔良王朝、波拿巴王朝,一大票贵族跑来跑去。鬼知道,有没有你这号人。如果你恰好还很有钱,不管你怎么得来的钱,偷来的、抢来的,挖宝藏挖出来的,那么,你就可以自己去做基督山伯爵。你就是所有体面绅士里,最体面的那一个。”

  老杨拉开车门。

  把导航的目地的设置为了晚宴所在的滨海区莱佛士酒店。

  他等顾为经上了车,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做好,系上了安全带,便发动了引擎。

  “而如果你的衣着很寒酸,你就会被所有高等级的社交场一起拒之于门外。受贵人赏识?抱歉,你连进贵族家沙龙的大门都没有资格,就会被仆人或礼貌、或不礼貌的请出去。你哪里还有画画、念诗、将段子,跳交际舞,展示自己的机会呢?”

  “只敬衣冠不敬人。这从来都不是一句东夏谚语。”

  老杨笑笑。

  “它是一句世界谚语。”

  宝马汽车驶上马路,老杨打开电台,跟着音乐声握着方向盘,微微的一起摇摆。

  “现在是21世纪了,不是么?组委会大概不会因为我的服装不够昂贵体面,而拒绝我进入宴会厅。”

  顾为经注意到老杨盯着他的领口看。

  他知道那里有一点点的黑。

  他对着遮阳板上的化妆镜,清理着衬衫的领口。

  顾为经没有在客方里找到熨斗。

  酒店倒是提供干洗服务,干洗两次的价格快要顶的上顾童祥给他买这套正装的价格还算是小事,问题是加急也要明天上午九点才能取,而他现在也只有这一套衣服。

  那里的黑渍,也不是汗水或者油污,而是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前去西河会馆直面豪哥以前,在小巷里烧掉酒井大叔递给他的那张价值百万美元的支票时,被迎面的穿巷风吹出了的火星给燎出来的。

  所以这些天来,一直都很难清洗。

  “如果主办方觉得你的衣服太不得体,这种事情未必不会发生?连汉密尔顿,都因为没有达到邀请函上的着装标准,而被温网的保安请出过皇室包厢哦。”

  老杨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顾为经的脸。

  等了几秒钟。

  见年轻人没有被唬住,流露出惊慌或者十分尴尬的神情,他这才有些失望的吐出了一口气。

  “好吧。今天晚上的社交晚宴,应该不会。你这也没有到会被主办方要求离开的地步。但伊莲娜小姐一看,从远远的地方,像月亮那么远的地方,随意的瞥一眼一看,就知道你不是‘自己人’。”

  “不是自己人。”顾为经平静的复述了一遍,老杨所说的话。

  “对,不是属于她的社会圈子里的人。这不是一个好信号,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公爵夫人和水手的理论么?人们往往只会和相同圈子里的人交际。大人物更是如此。”

第737章 新加坡在霓虹里

  “共鸣,共鸣很重要,第一印象也很重要。”

  老杨嘴里哼哼着歌,给顾为经补上着宴会装逼小课堂。

  “人靠衣装马靠鞍。杨老哥教你一个乖。正装的礼服就算不是特别贵的,但尽量也要选择亚麻、羊毛这种纯质面料的,尽量不要碰化纤。男士的穿搭最重要的是什么?面料、面料、还是面料。你这个领子也收的太窄了,版型显得不大气,没有成熟稳重的强大男人气质……”

  如果一个人穿一套衣服,显得土气。

  那么可能是还没有精通穿搭的诀窍,或者并不在乎服饰搭配。

  如果一个人很爱穿,有专业的造型设计师,经常出席各种艺术节,偶尔会去时装周,穿了一百套衣服,怎么穿怎么像土狗。那么,大概就真的是某种先天不足的缘故。

  杨德康每日汪汪汪的跑来跑去,是个人的“强烈气质”使然,不是研究穿搭研究的不用心。

  至少他深谙上流晚宴上装逼的门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从漆皮鞋的种类到端香槟酒杯的姿势,从米梧槽酒店到莱佛士酒店老杨开了一路,也给顾为经科普了一路。

  宝马轿车在夜晚的车海里穿行。

  顾为经开始在认真的听,后来,他走神了。

  这不怪他。

  谁能听一遍就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繁琐规章呢?什么“Dark Suit”和“Suit”的区别,什么单排扣平驳领三件式西服正装的正式程度可以和双排扣戗驳领黑色正装平起平坐,但必须是纯黑色的,深蓝色的就属于套装,正式程度就要差了一级。

  不体面。

  出席正式场合的黑色正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选择贴袋设计的裁剪款式。

  不体面。

  穿搭上的晚间元素不能和日间元素,出现混淆和融合。

  不体面。

  ……

  头几分钟,顾为经还在认真的听着老杨说些什么,后来,这些语句就在他的耳边慢慢的啮合在一起。

  各种文字、专有名词的含义被含糊在一起,只有“不体面”三个字是重复的。

  于是。

  老杨的声音落在顾为经的耳中,就变成戗驳领、平驳领、青果领,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单排扣、双排扣、无纽扣,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A、B、C、D,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

  到最后,干脆只剩下了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

  顾为经脑海里,上流社会的社交晚宴变成了一副这样的场景——在一个灯火辉煌有着红色帷幔歌剧院似的舞台会场里,数百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太太坐在台下的座位上,他们的脸和五官全都模糊在雾气里,那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物,从舞台散开的光柱下,只有那些男人笔挺的西服领子和女人光洁柔软的丝绸长裙,熠熠生光。

  台上的主持人不停的介绍着新人,每照着邀请函念一个名字。就有人从深红色的帷幔之后绕出来,踏足社交场。

  他紧张的肃立在聚光灯下。

  全场的观众每人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每个季度只去一次超市的家庭主妇的购物清单一样的一大卷便条,有数百行,长的足以从指尖垂落到地面。

  大家开始对舞台上的人一样样的打分,从领口到鞋尖,从袖扣到漆皮鞋上的雕花,又挑剔的如同牧场主选取他的种猪。

  如果一切顺利。

  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是圈内自己人的模样,那么当勾从第一行打到了最后一行的时候,台下坐位上的所有男人女人一起起立,鼓掌。

  舞台上飘散出彩带与轻烟。

  主持人振臂高呼“ladies and gentleman!”

  聚光灯中的嘉宾就通过审核,可以小跑的来到台下,挑个座位坐下,身上被打了一个“高等人士”的印章。

  从此成为上流社会新的一员,成为了下一位手拿清单的打分评委。

  若是不巧。

  他身上的某种元素,被人看出了寒酸和落魄气,被台下的评委们打了叉。

  顿时。

  舞台上就会出现类似综艺节目闯关失败或者牵手失败——那种勾弯带拐的“铛”的一声音效。

  舞台的灯光一下子变成了凉森森的冷色。

  全场的嘉宾也一团起立,振臂合唱——

  “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

  然后是一阵哄笑。

  顾为经也跟着轻轻的笑了出来,嘴唇抿起的弧度,有些刻薄。

  “杨哥,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些事情,从不出错么?那位伊莲娜小姐每天难道24小时的精力都花在钻研别人的衣着服饰上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脑海中所想象的安娜·伊莲娜的模样,越发陌生。

  “研究?”老杨奇怪的看了顾为经一眼。

  他抽了抽鼻子。

  “不,我想人家是不必研究的。一位优秀的艺术家能分辨出一百根线条里的一根里的不流畅与杂质、一百个音符里的一个多弹了十六分之一拍的长度。一位真正的公主,能感受到一百层床垫之下的一粒小小的豌豆。”

  “别傻了,她需要的不是研究,她需要的只是呼吸,她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活在那样的空气里。”

  老杨信口掏出了一个很有他个人特色的荤段子——

  “伊莲娜女士能不能感受到床垫下的豌豆,我不清楚。但我猜,你的这身打扮,在人家眼里,错漏之处明显的就跟在大街上裸奔差不多。”

  老杨自得其乐的呵呵一笑。

  顾为经却是不笑了。

  他的神色有些一闪即逝的忧伤。

  宝马车行在街上。

  音响里放着音乐。

  老杨一边开着车,一边继续讲述着领带扣的四种不同的系法,时不时呵的笑上一声。

  顾为经则在神游物外。

  这样的笑声真刺耳,他不讨厌老杨,他知道老杨真的没有恶意,他也知道老杨真的是在为他好。

  这样的道理,这样的笑声。

  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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