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031节

  就像被富集的美丽,也会带来压迫感一样。

  安娜知道自己很美。

  她当然知道。

  她知道她即使在身边所有漂亮女孩中,都能算的上是最漂亮的那个,无论她是不是穿着很简单的衣服,坐在轮椅上。

  没有关系。

  纵然是披着破棉袄,坐在燃烧的枯草堆上,自己依然很美。

  伊莲娜小姐的线条瑰丽且极富动感和流畅,无论是身体还是容颜,都是如此。

  酒井胜子站在前方,静静看着自己,像是一株被褪去的晨雾濡湿的花树。

  伊莲娜小姐则坐在这里,冷冷的看着对方,宛如一尊晶莹的女神的塑像。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在一起,全都没有了柔和的笑意。

  酒井胜子轻轻的喘息,把想说的话,全部都一瞬间的说出来,让她的呼吸略微有一点点急促。

  轮椅上的女人的注视,也让她的呼吸变的急促。

  纵然安娜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女人没有反驳,没有训斥,更没有威胁,就只是仪态端庄的坐在那里,压力还是会向你奔腾涌来。

  伊莲娜小姐对你微笑,有一种让整个城市都一同感到轻松和愉快的魔力。

  伊莲娜小姐不笑了,她冷冷的看着你。

  于是。

  天寒地彻。

  整个城市里所有刚刚还在欢呼飘荡的音符。

  也在女人鼻端的一次呼吸起伏之间,便被同时的冰封与冻结。

  酒井胜子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和安娜闹翻的准备,她在开口的时候,便有了交恶伊莲娜家族的心理预期。

  真的闹到了这一步。

  她才意识到对方到底能带来多么大的压迫力。

  那个女人光是静静的冷冷的看着自己,就让酒井胜子的胸口沉甸甸的。

  宛如窒息。

  明明说话的是自己,沉默的是对方。

  明明站着的是自己,坐在轮椅上的是对方——被压制的感觉却是完全都做不了假的。

  狸花猫凶巴巴的亮出了利爪。

  而真正的贵人,高高在上的贵人,雍容闲雅的贵人,气质高华的贵人。她坐在前方,她依旧还是在冷冷的从高处俯视着你。

  你把脊背挺的很直。

  但在轮椅上的女人心中,你还是一个小女孩。

  你力竭到喘息,而人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酒井胜子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安娜没有。

  酒井胜子努力的让自己变得不再温婉,变得凌厉而直接,但伊莲娜小姐一言不发的就用气场压制住了她,甚至都没有开口。

  酒井胜子大概能体会到一点,那日蔻蔻站在球网边时的感受。

  她那么努力了。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跳,拼命的挥拍,拼尽全力的击球,把膝盖都跌破了。可每一次,网球都会被沉默的信手击打回来,每一次都是。

  你的对手甚至赤着脚,连鞋子都没有穿。

  打回你拼尽全身力气扣杀出的球,她轻松的像是将一只喝完的易拉罐随手丢进垃圾桶。

  酒井胜子想要模仿伊莲娜小姐。

  她想要模仿对方的言辞,模仿对方的强大,模仿对方的雄辨。

  模仿对方的强势与对方气质凛然。

  她要模仿对方的行事风格,对对方给予回击。

  但她就是比不过对方,比不过那种冰冰冷冷的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上位者般的权力感,比不过那种冷冷森森贵人式的高傲与优渥。

  刚刚的压抑是从心底往外的。

  现在的压迫,则是从外往内的。

  在这场对于安娜·伊莲娜的模仿竞赛中,安娜·伊莲娜只是收敛了笑容,她把自己不常流露在人前的温柔的那一面又收了回去,就杀死了其他所有的竞争对手。

  LOVE GAME!

  (网球术语,连下四分,势不可挡。)

  另一边。

  安娜甚至没有真正的被触怒到,那只是她个人气质的自然流露。

  好吧……安娜还是有一点的。

  她不太开心。

  没有人可以这么冒犯自己,她擅长很多事情,跑步不是其中之一,忍让也不是。

  安娜的性格是超级要强的。

  她的姨妈说,可惜她不是男孩子,可惜她没有早生三百年。

  否则她会做为一名优秀的龙骑兵上校,给伊莲娜家族的头衔上再加上第三个伯爵的爵位的。

  从小到大。

  除了父亲、母亲、姨妈,没有人能用训斥的口吻,这么不留情面的和她说话,谁也不行。学校里的老师不行,梅涅克修道院的院长不行,即使那是一位“陛下”,布朗爵士、拉里·高古轩……甚至是奥地利的国家首脑,都不行。

  冒犯了伊莲娜家族,就要付出代价。

  冒犯了安娜·伊莲娜,就要付出代价。

  道理从来便是这么简单。

  所谓贵族的教养精髓不是在于被冒犯了不生气,而是在于被冒犯了,可以装成不生气的倦怠样子。

  摆出“和你这样的人置气,脏了我的手”的样子,平静的挥挥手,然后自会有仆人带着皮鞭和汪汪叫的狗狗扑上来,把你拖出去剥皮抽筋。

  伊莲娜小姐微微侧过了头。

  一瞬之间。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是坐在轮椅上,而像是坐在奔腾在阿尔卑斯群山之间的战马之上,或者像是坐在燃烧着划开云海的狮子战车之上。

  身着甲胄。

  威严如女神。

  酒井胜子只是一位画家的女儿。

  一位格外“重量级”的大画家的女儿。

  但也就仅仅只是画家的女儿。

  伊莲娜家族在欧洲的权利角斗场的中心,端坐了整整六百年,在层层宫闱下,在帷幕之下波谲云诡的密谋与斗争之中,屹立不倒了整整六百年。

  威特波克候爵、郎拉索夫亲王、孔代亲王、瘸子塔列朗,红衣主教黎塞留……这些曾经的朋友或者敌人,这些曾经一起声震欧洲的古老大人物和他们的家族,或衰败、或破产、或绝嗣。

  一个又一个,纷纷的消亡在历史的沉烟之中。

  而六百年以后,在度过了贵族们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二十世纪以后,安娜·伊莲娜依然端坐在这里。

  伊莲娜家族依然牢牢的紧握着手里的田产、土地、庄园和财富。

  绵延至今。

  也富贵至今。

  对很多古老的家族来说,艺术品不过是过烟云烟,画家的画笔不过是财富上的妆点。

  只要财富还在,名望还在,一切就都在。

  伊莲娜家族曾经赞助过的,曾经成就过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酒井一成的大画家,就算不如恒河之沙,也可车载斗量。

  安娜要愿意。

  她能把酒井胜子当成朋友。

  安娜要不愿意。

  酒井胜子又算是什么东西?

  酒井一成也未必有足够份量,有足够的勇气,去当她的敌人。

  伊莲娜小姐威严的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眼神平静的落在酒井胜子的脸上,栗色的瞳孔像是被抛的光亮的云枫木,那一丝丝的不悦,则是其上跳动的火花。

  几息之后。

  火花慢慢的褪去了。

  她不再笑,却也不再用审视而压迫的目光盯着酒井胜子看。

  女人侧头望向远方楼下的展台,不知内心中正在那里想些什么。

  安娜坐在栏杆边。

  梳起的发稍垂落的在肩头,侧脸看上去,依旧是完美无瑕。

  策展助理邦妮·兰普切在唐克斯馆长的身边,悄悄的注视着这一幕,耸了耸肩膀。

  “顾为经?”

  在酒井一成的女儿和伊莲娜家的女儿的争吵过程之中,她竟然听到了这个让她不算熟悉,却印象足够深刻的名字。

  一刻钟以前。

  她才和对方通过电话。

  她也从策展人唐克斯那里了解到过,这个顾为经曾经和酒井胜子交往了一段时间,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得到了酒井胜子身边紧挨着的前排展位……准确的讲,是曾经得到过。

  艺术家们的性格往往激烈而敏感。

  这个职业兼具有内敛和张扬的双重属性,外表平静而内向,有些人不善于交际,有着严重到可以用社交障碍来形容的社交恐惧症,乃至于在人多的时候,说起话来都会害羞到结结巴巴的口吃。

  可他们内心中,又被丰富的、色彩斑斓的情感所充满,一会儿像是沸腾的火,一会儿又变成了寂寞的冰。

  有人因此说——欧洲历史上的有些艺术家和欧洲历史上的有些封建君王的性格是一样的。

  很多人性格都有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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