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78 第87节

  按照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表示心情愉快的唯一形式就是吃。

  所以,前门肉市口里回光返照般地闹腾起来。”

  伴随着女声旁白,幕布启。

  正阳门,又叫前门。天子脚下,人口稠密,市井繁华,京师精华尽在于此。

  店铺、茶楼、戏院摊位鳞次栉比,白天人群熙来攘往,入夜灯火辉煌,历五百年而繁华不衰,近几日里尤其热闹。

  正阳门外叫肉市口的小胡同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饭馆子,每家饭馆子都有独特的风味佳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声噪京城的烧鸭子,老字号“福聚德”,门脸就坐落在肉市口里。

  正当饭口,肉市口里热闹非凡,各家饭庄子的厨灶正在煎炒烹炸,跑堂的忙着招呼客人,食客们推杯换盏,猜拳行令。

  福聚德老唐家的家业如今已传到第三代,门脸儿正中门楣上并排挂着三块匾。

  “福聚德”居中,“鸡鸭店”在右,“老炉铺”在左,这便是福聚德的三项业务:烧鸭子、生鸡鸭和苏盒子。

  前厅左边摆着两只大木盆,旁边坐满了徒弟,一个个手脚麻利的扒着鸭毛。

  沿墙根,一排木架子上挂着开好生的鸭胚子,鸭子都吹好了气,抹上了糖色,一只只肥嫩白生,十分肥壮。

  前厅右边是福聚德的百年烤炉,红砖落地,炉火常燃。炉口有一副对联:金炉不断千年火,银钩常吊百味鲜。

  舞台上的布景是由燕师大学生联合校工们共同制作完成的,成果略显粗糙,不过舞台上的灯光一打,倒掩盖了不少瑕疵,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有了几分话剧舞台的神采。

  街声,隐约传来广和楼京戏的锣鼓声。夹杂着吃饭、说笑、猜拳的各种声音。

  话剧,不仅是表演的艺术,也是舞台布景和声音的艺术,为了这些街声,学生们可没少费功夫。

  《天下第一楼》第一幕开场的环境烘托,耗费了剧组学生们和校工们的巨大精力,但成果也是斐然的,只幕启的短短几十秒钟,台下的观众便完全沉浸到了话剧之中。

  第一幕的背景是皇上又登基了,前门肉市口福聚德内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借着送龙旗来占小便宜的警察、重新抖起来的遗老遗少克五、脑子活嘴又甜的跑堂常贵、自恃功劳死要工钱的大师傅罗大头……

  福聚德的老掌柜老了,家里两个少爷不成器,生怕家业被败光,二掌柜王子西帮老掌柜找来师兄弟卢孟实。可卢孟实看出福聚德的外忧内患,并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最后老掌柜临终之际呼喊着“卢孟实”的名字,终于让卢孟实接手了福聚德。

  至此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好话剧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可好话剧却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尽管只是第一幕,可那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鲜活灵动的人物塑造和起承转合恰到好处的故事,无不在对观者展示着这部话剧的卓越。

  陈健功此时神色复杂,礼堂内光线暗淡,章耀中只看到他嘴唇嗫嚅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确实不一般。光是这第一幕,就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真没想到……”

  他眼神中透露着几分不甘,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朝阳他的剧本竟然写的这么好!”

  (本章完)

第112章 此生,何其有幸

  相比他的失落,章耀中是完全沉浸在看到好剧的体验中。

  章耀中兴致勃勃的问道:“诶,健功,你不觉得吗?朝阳这剧人艺味儿很浓啊,像《茶馆》。”

  陈健功的眼神放在舞台上,有些出神,没回答他的话。

  他明白章耀中所说的“像《茶馆》”指的是什么,既不是指剧情、也不是指人物,而是指那种感觉,那种厚重的历史感、那种经典的味道、那种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的醇香。

  回想刚刚那一幕剧情,其实学生们的表现十分生涩,远不如职业演员在台上的挥洒自如、惟妙惟肖,可陈健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沉迷的缘故了,他好像完全忽略了这些问题,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剧中世界。

  这,难道就是好剧的魅力吗?

  “开始了,开始了!”

  章耀中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见舞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不再与他说话,把目光投向了舞台上。

  舞台上,福聚德三间门脸儿的地皮上起了一座高楼,楼下敞堂还是当初的样子,不过舞台左侧多了一道楼梯。

  上到二楼是十余间雅间,窗棂雕花,有的还没来得及上漆,露着白木茬。刚上新油的门柱、上灰色缝的砖墙、四白落地的厅堂,挂在正中的金字老匾,气派非常。

  剧中已经过了三年,老掌柜临终相托,卢孟实最终还是接手了福聚德的烂摊子,用三年的时间将福聚德经营的风生水起。

  可一派花团锦簇之下,福聚德仍旧是危机四伏。

  大师傅罗大头自恃劳苦功高,不服管教,卢孟实有心制衡,找来手艺出众的李小辫,却被罗大头频频使坏;

  遗老遗少克五时不时就要到店里占便宜,与罗大头等人结下了恩怨;

  为了修建新楼,卢孟实兵行险招借了印子钱,店内资金紧张,拖欠了供货商们的货款;

  唐家两位少爷没了老掌柜的管束,越发张狂了,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胡乱插手店内生意……

  好在卢孟实精明练达,每每总能化险为夷。

  卢孟实掌权十一年,福聚德正值春秋鼎盛,雕梁画栋的大楼金碧辉煌,食客盈门,进出的俱是达官显贵、商贾名流,此时的福聚德已是赫赫扬扬,名动京师。

  可泥瓦匠手艺再好,也糊不住要倒的房子。

  当年他的父亲便是给东家当掌柜,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因为账上短了些银钱,东家便要以大秤称人,让店里的每个人都过秤,哪怕他父亲是掌柜的也不例外。

  大秤称人,与畜牲何异?

  他父亲因着一股火撒手人寰,从那以后卢孟实就发誓,他虽出身五子行,但绝不能别人瞧低了。

  当年老掌柜临终相托,他才接了福聚德的掌柜。

  如今卢孟实功高盖主,唐家两位少爷自以为福聚德是唐家的产业,见他分红愈多,听信谗言,对卢孟实横加指责,颐指气使。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大抵便是如此。

  正当卢孟实心灰意冷之际,与福聚德结下梁子的克五带着侦缉队诬陷罗大头是烟贩子,私藏烟土。

  侦缉队欲借福聚德大秤称量罗大头是否有私藏,恍惚之间,卢孟实仿佛看见了当年父亲受辱的情景。

  “放下!罗大头是烤炉的厨子,不是烟贩子。我愿意作证,福聚德愿保。”

  舞台上,饰演卢孟实的李路杨大声呼喊。

  连演了一个半小时,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因为情绪太过投入,台词都喊劈了,声音嘶哑,却意外的契合了卢孟实这个人物此时此刻的心境。

  台下的观众们更是因为这一句话而动容不已,眼含热泪。

  “谁能保你?”台上的侦缉队长斜眼看着卢孟实。

  是啊,如今卢孟实与东家发生龃龉,能不能当这个掌柜的还两说呢,实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福聚德的伙计们望着唐家兄弟,可他们兄弟二人此时如同鹌鹑,一言不发。

  “谁是掌柜的?”侦缉队长又问。

  唐家兄弟更不敢说话了,沾上侦缉队大牢,不死也得掉层皮,他们连忙把手指向了卢孟实。

  “掌柜的,跟我们去侦缉队聊聊吧?”

  罗大头大叫着:“福聚德已经把我辞了,没别人的事!”

  卢孟实却对罗大头说道:“大罗,我不辞你了。”

  他转头又对侦缉队长说:“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那走吧!”

  卢孟实无惧无畏,解下腰上玉佩送给了相好的玉雏儿,抖了抖长袍,正欲舍身而去。

  罗大头扑跪在地,“掌柜的,我……”

  卢孟实只留下一句话:“大罗,好好烤你的鸭子,正经做人!”

  “掌柜的,我对不起你!”患难见真情,罗大头悔不当初的磕头赔罪。

  卢孟实跟着侦缉队走了,唐家兄弟本以为去了心头大患,却不知,卢孟实以多年心血维持的福聚德崩塌在即。

  跑堂揽客的常贵死了,大厨罗大头失魂落魄,负责后勤的玉雏儿收拾好了行李,撩高儿修鼎新看透了唐家兄弟的凉薄本性,心生退意。

  一人去,大厦倾。

  只因卢孟实便是福聚德的那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曲终人散,看破一切的撩高儿修鼎新望着福聚德门口的那副对联。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嘿嘿,差個横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唐家兄弟感到不对,正欲说话。

  幕后尾声响起,又是开头广和楼的京戏声。

  锣鼓声起,戏该收场了。

  大幕徐徐落下,舞台上只剩下那副对联。

  演出结束,上千人的礼堂内鸦雀无声,观众们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经历的戏剧世界中,尚未从剧情的震撼中完全抽离。

  黑蒙蒙的光线里,陈健功的眼睛亮的吓人。坐在他旁边的章耀中满脸惆怅,眼中还闪着泪光。

  “真好!”章耀中低声说了一句,他率先清醒,看了看周围,“怎么没人鼓……”

  话音未落,礼堂内响起掌声,顷刻之间便由零星的拍手声汇聚成雷鸣般的共鸣,经久不息。

  每一个观众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喜悦、激动和感动,有些人甚至眼中闪烁着泪光,也许是被剧中感人至深的情节触动,也许是为演员们的精彩演绎而打动。

  热烈如潮的掌声持续了超过两分钟时间,章耀中心中默数,期间还有许多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和喜悦的大学生用呐喊来表达他们对于《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的喜爱。

  每当掌声回落,这群人就以最饱满、真挚的声音呼喊着,让掌声再次如潮汐一般涌上来。

  掌声与呐喊声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时间,巨大的分贝充斥在礼堂当中,这是燕师大礼堂自落成以来所经历的最荣耀的时刻。

  而刚刚退到后台的演员们,在礼堂内陷入沉寂的那一刻,心中是忐忑的,几十秒的时间变得无比的漫长。

  直到掌声响起,真挚热烈,山呼海啸一般的冲向舞台、冲进幕后,他们终于知道

  《天下第一楼》成功了!

  他们被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包围着,徜徉在巨大的幸福之中,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与满足。

  大家三五成群,互相拥抱祝贺,分享成功的喜悦。这一刻,他们忘了男女之别,也忘了师生辈分。

  所有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外面的掌声与呐喊声不仅是他们对辛苦排练的回报,也是对他们表演和工作的认可。

  一部成功的话剧,离不开台前幕后所有人的努力。

  这群初次接触话剧的学生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话剧初体验竟如此成功。

  所有人都明白,这部话剧的成功除了大家的付出,更大的功劳是在剧本身上。

  李路杨站在后台出神的仰望着舞台,幕布还没有拉开,他只那样出神的望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望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喊了一声:“该谢幕了!”

  还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众人恍然,外面观众的欢呼鼓掌了几分钟了,他们幕还没谢呢,真是高兴傻了!

  舞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燕师大这群业余话剧演员们依次走上舞台,他们学着在人艺看到的那样,以剧中人物的形象一个个走到舞台中央,向观众们致意。

  每出现一个人,台下的掌声便热烈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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