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78 第39节

  “姐!你看什么呢?”

  今年正在燕大附中读高三的妹妹宫云从进屋就发现姐姐在全神贯注的看书。

  “你看什么呢,给我看看!”

  没等宫云走过来,宫玉一把将手中的杂志扣在桌上,“没看什么。”

  “瞧你这个心虚的样子,还没看什么!”

  宫云把脸凑过来,讨好道:“给我看看呗!”

  刚才宫玉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的心虚,这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大大方方的将杂志展示出来,“看杂志呢。”

  宫云瞥了一眼杂志封面,“这期你不是看过吗?《牧马人》那期。”

  “看过,再看一遍。”

  宫玉眼睛落在质感粗粝的纸张上,满篇的文字只有“许灵均”三个字深深的扎进了她的视野,她心里涌出一股与人分享的冲动,“宫云,我给你说件事……”

  周三这天,林朝阳没去蹭课,正在六层书库值班,杜蓉捎信儿说楼下有他的信。

  取了信,林朝阳看着上面的寄信人和寄信地址愣住了。

  寄信人:《收获》文学杂志社编辑部,地址:沪上市巨鹿路675号。

  竟然是《收获》寄来的信?

  他拆开信封,给他写信的是《收获》现今的编辑李小琳,巴金先生的女儿。

  李小琳早先在《浙江文艺》编辑部当编辑,嗡嗡嗡结束后调回沪上,在《沪上文艺》编辑部任编辑,那個时候巴金先生是《沪上文艺》的主编。

  去年年末,巴金先生筹备《收获》杂志的复刊,李小琳便调到了《收获》编辑部帮忙。

  李小琳离开《沪上文艺》、调任《收获》之前,林朝阳的《秋菊打官司》刚刚寄到编辑部。

  当时李小琳负责稿件的二审,对这部小说印象非常深刻。

  这两年国内文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方兴未艾,越来越多的刊物将组稿目标放到了含有这类元素的稿件上来。

  有些刊物甚至会为了迎合读者,忽略稿件本身的质量,就为了沾上“伤痕”“反思”这些热门题材。

  《秋菊打官司》的风格与时下流行并广受追捧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完全不同,现实主义是它的基调,小说中秋菊到各处单位提告的情节更是充满了清末官场讽刺小说的味道。

  在审稿的当时,李小琳就有一种预感。

  这样的作品也许火不了,但它一定是构成中国文学殿堂最坚实的基石之一。

  《秋菊打官司》发表在《沪上文艺》79年第一期上,发表之后并没有如《班主任》《伤痕》《牧马人》那般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引发巨大的反响。

  小说发表近一个月的时间,《沪上文艺》编辑部才陆续在读者来信当中收到关于这篇小说的反馈。

  尽管没有引起巨大的反响,但在这些读者的来信当中,对于《秋菊打官司》的评价却非常高。

  《秋菊打官司》的风格是质朴的,同时也是犀利的。

  它以一起故意伤人案为开端,以农妇告官为故事主线,故事虽简单,但矛盾冲突塑造的却很自然,民与官的天然对立在一场纠缠不清的官司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同时故事中秋菊数次与政府工作人员的交锋也没有落入俗套,形成了小说独特的结构方式,从而达到了激荡波澜的效果,展示如今这个时代中国乡土社会真正的社会风貌。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菊打官司》已经发表了一个半月有余,若论引起的社会影响力,它远不如最近时兴的伤痕文学。

  但在不知不觉之间,这篇小说已经收获了《沪上文艺》数以十万计读者的认可,并且这种认可还在不断的扩大。

  而且,李小琳在与《沪上文艺》的前同事们交流时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根据《秋菊打官司》的读者来信显示,小说里面秋菊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讨个说法”竟几乎在读者群体当中深入人心,每个读者来信时都会提上那么一嘴。

  假以时日,如果“讨个说法”这四个字能够继续流传下去,那么《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的生命力恐怕要碾压与他同时代这些现在看起来异常火热的伤痕文学。

  李小琳在约稿信里盛赞了一番林朝阳和《秋菊打官司》,然后才说明了她写信的目的。

  《收获》在79年1月份复刊,它是文学双月刊,眼下刚刚出了第二期刊物,正是缺稿的时候,李小琳给林朝阳写信的目的正是为了约稿。

  被人家在信里好一顿夸,李小琳又代表《收获》向他约稿,林朝阳的心情不错,这毕竟是中国最顶级的文学期刊。

  不过情绪价值归情绪价值,约稿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李小琳可没在信里说稿酬标准。

  做事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林朝阳正打算提笔给李小琳回封信聊聊这件事,这时升降机到达楼层的声音响起,楼下传来了一张纸条。

  (本章完)

第57章 你们愿意给个高价吗?

  下了楼,杜蓉问林朝阳:“刘昕武找你干嘛?”

  燕大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大会那天,刘昕武也是出席的嘉宾之一,杜蓉他们这些图书馆的人是见过他的,知道这是最近这一年多国内最火的中青年作家之一。

  刚才刘昕武到闭架借书处前台说找林朝阳,杜蓉才给楼上的他写了个纸条。

  林朝阳摇头说不知道,他确实是不知道刘昕武找他的目的,毕竟两人之前从未有过接触,只是五四文学社成立大会那天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林朝阳心里大致有猜测。

  他请杜蓉帮忙先上楼顶一会儿,前台两个人,杜蓉上楼,留涂满生一个人就够了。

  “刘老师!”

  林朝阳带着后世的习惯,碰见文化人总习惯称人为老师。

  刘昕武不太适应他的称呼,“您叫我昕武或者老刘都行。”

  “那我叫你老刘吧,亲切点。”

  刘昕武点了点头,两人寒暄着走到三角地。

  刘昕武说道:“我这次来主要是代表《十月》来想向你约稿的,你最近手头有什么稿子没有?”

  如林朝阳所料,刘昕武还真是来约稿的。

  “手里有一部小说正在写。”

  刘昕武闻言面露笑容,刚想说话,就听林朝阳又说道:“不过《燕京文艺》的章德宁一直催我稿子,今天又收到了《收获》的约稿信。”

  林朝阳的话让刘昕武感到有些头疼,《燕京文艺》是林朝阳处女作的发表刊物,有人情关系在。《收获》有巴金先生坐镇,如今一朝复刊,声势烜赫。

  有这两家刊物盯着林朝阳的稿子,他想把林朝阳的新作品拿到手不容易啊!

  “约稿还是得亲自登门才有诚意。”

  文人撕逼,往往是不动声色之间。

  刘昕武当编辑也有些年了,组稿经验还算丰富,该出手时坚决不能含糊。

  《收获》和巴金的名声太大,他打算先抓住约稿信这个“没诚意”的举动打掉林朝阳对他们的好感。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心里给刘昕武扣上了一個“老隐蔽”的帽子。

  “你那篇《牧马人》发表快四个月了吧?”

  “嗯,去年11月那期发表的。”

  刘昕武感叹道:“写的真好,我感觉这几个月影响力越来越大了,光是《文艺报》上就看到了两三篇评论文章。”

  林朝阳自谦了两句,就听刘昕武又问道:“介意跟我说说你接下来这部小说的题材和内容吗?还是伤痕文学这类题材吗?”

  “不算,应该算乡土题材吧。”

  “乡土题材?关于什么的?”

  “关于一双鞋子。”

  林朝阳说到鞋子,刘昕武脑海里第一个飘出来的是《一只绣花鞋》,他将想法甩开,“能具体聊聊吗?”

  林朝阳很有服务意识,刘昕武是代表《十月》来约稿的,放在三十年后,这就属于是主动找上门的意向客户,给客户介绍介绍产品信息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和刘昕武一路走过三角地,来到未名湖边,一路边走边叙述。

  三月初的未名湖畔还没来得及褪下冬装,略显萧索,但湖边众多青春活力的身影让这里满是生机。

  “你这个故事……”刘昕武听林朝阳讲了二十多分钟,期间眼眶数度湿润,直到最后,他有些哽咽,“真好!”

  他清了清嗓子,“听你讲完伱这部新小说,让我想起了《牧马人》,这两个作品里面有一种一脉相承的东西……”

  “温暖!”刘昕武思忖着总结出了一个词。

  林朝阳微微颔首,编辑和作家的身份让刘昕武拥有极其敏锐的观察力。

  “这个词很准确。”

  刘昕武笑了起来,问道:“你喜欢温暖的故事?”

  “这倒谈不上,什么类型的故事我都喜欢看。我只是觉得,文学其实可以带给人们更多的力量。

  相比揭露黑暗、讽刺现实,让人们从文字中收获面对人生磨难的勇气,在我这里可能觉得这个更重要一点。”

  听着林朝阳的话,刘昕武不由得重新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审视身旁的这位年轻人。

  他和林朝阳初见是在五四文学社成立大会上,那会儿陈健功要把他介绍给自己,林朝阳却急着回图书馆。

  在他看来,就是个稚气未脱毛毛躁躁的小伙子。

  可今天这一番谈话,却让刘昕武看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之处。

  刘昕武自忖,自己在林朝阳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于文学的理解是远没有他深刻的。

  当然了,文学是个宏大的命题,可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理解。

  可能够把心中所想诉诸笔端,并能够创造出《牧马人》如此优秀的作品,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王阳明所谓知行合一便是如此。

  想到这里,刘昕武突然有点意兴阑珊。

  他看出林朝阳是个非常有自主思想的人,认定的事应该也不会轻易改变。

  他要是真认准了要把下一部小说给《燕京文艺》或者《收获》,恐怕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倒不如干脆一点。

  有了这个想法,刘昕武决定不再绕弯子。

  “朝阳,你这部小说是已经决定给《燕京文艺》了吧?”

  林朝阳回答道:“那倒是没有。”

  刘昕武有些意外,“那你是想给《收获》?”

  林朝阳又摇了摇头。

  两家都不给?

  刘昕武得到两个否定答案,有点发懵,随即他心里冒出一点侥幸心理。

  “那不如……给我们?”

  “我没这么说吧?”

  林朝阳这回倒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态度,却让刘昕武更懵了。

  “那你要给谁?”他问道。

  “这个……还没想好。”

  刘昕武闻言眼前一亮,看来林朝阳跟《燕京文艺》的关系没有他之前想象的好啊!

  之前白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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