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理会章德宁,继续说道:“黄岛这样的环境,天生就适合作为那种悬疑感强烈的故事的发生地,比如现在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构思……”
林朝阳前面几句话作为引子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让众人对他的故事充满了好奇。
“严守中的父亲曾是一名渔夫,在他的印象里,倘若有渔船有活,父亲就去做雇工,没活时父亲就到码头卸货。
上午十点钟,父亲回到家,在大段的漫长时间里,他都坐在椅子上,盯着双手,偶尔喃喃自语,眼睛变得大而幽深。
父亲曾带严守中去看过那些岛屿,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年纪尚幼,在渔船上帮不上什么忙……”
林朝阳的语气既轻又慢,娓娓道来,仿佛一个老者在倾诉着过去时光所发生的事。
可那斑驳的时光并非是温暖的,人总是会美化过去,让那些艰难的、残酷的回忆看起来像被裱进相框的照片。
随着他的讲述,众人逐渐沉浸于故事之中,全部身心都被吸引,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时间。
“严守中说,这座岛上的人总能制造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实,以为只要讲的遍数够多,那些事就会变成真的。
他的话让雷鸣愤怒,头上青筋绽露,似乎随时都打算给他一个教训。
严守中却毫不在乎,他继续说:
他们今晚开了会,利医生来找过我,他跟我说我从来没有搭档。如果我问你,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
雷鸣看着地板,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严警官。
严守中跟雷鸣纠缠了很长时间,可两人各自坚持自己的看法,谁也无法说服谁。
最后雷鸣的双手紧握着膝盖,望着严守中,表情痛苦,他低声说:你必须离开这。
严守中说:我知道。
雷鸣却摇头: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正在进行什么事。离开这里,忘掉这里的一切,永远不要回头。
那你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朝阳的声音停在这个问句上,众人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不开口,忙问道:“你倒是继续讲啊!”
“剩下的还没想好,怎么讲?”林朝阳慢条斯理道。
故事听了一半,章德宁被他勾得抓心挠肝,说道:“你骗鬼呢!讲这么细致,你敢说你没想好后面的事?”
“就是。我就没见过谁聊构思聊得比你更顺畅的了,你这哪是聊构思,分明是在说书。”李拓也不满的说道。
有了两人表态,其他人也纷纷抗议林朝阳的无耻断章。
可不管众人怎么说,林朝阳就是不继续讲,让众人徒呼奈何。
“这人,忒没劲!”
“反正都是要发表的,我们先听听怎么了?”
众人声讨了一番,见林朝阳不为所动,本打算放弃纠缠,汪曾琪却对傅用林说道:“用林,朝阳这个故事水平不俗,让人听了欲罢不能,你们编辑部可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故事。”
听着汪曾琪的话,众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撺掇着傅用林。
“是啊,笔会这么好的机会,不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就太浪费了。”
其实哪里需要他们撺掇,傅用林和章德宁在听林朝阳讲了故事的开头之后便意识到这个故事如果能写成小说一定会是精彩绝伦的,他们如何会放弃这样的好故事?
更何况,这还是笔会期间林朝阳自己讲的故事。
傅用林问林朝阳,“朝阳,这个故事动笔了没有?”
“没呢,还没构思好,怎么动笔?”
林朝阳的无耻让傅用林有想给他一脚的冲动,都讲成这个样了,你告诉还没构思好?
做人不能太无耻啊!
心里骂归骂,但傅用林还是很有大局观的。
他们这次举办笔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多出点作品嘛,好作品这不就来了吗?
“你可以先尝试写一写嘛,有时候创作就是这样的,不到下笔的那一刻灵感都不一定出来。”
“嗯,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故事比较复杂,不像一般的现实主义风格那样平铺直叙就够了。
要是写成小说,对叙事和结构有着非常高的要求。
所以,还是得多花些时间来构思。”
明知道林朝阳有推脱的嫌疑,可傅用林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故事他刚才听了一半,确实是那种重在叙事和结构的风格,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在逻辑推理和合理性建设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笔?”
“这个……不好说啊!”
反正笔会期间是不可能写的,他出来是为了陪媳妇游山玩水的,哪有空写小说啊!
听着林朝阳的话,傅用林心中失望,但还是说道:“没关系。你慢慢想,有什么想法可以多跟我和德宁交流。”
“一定一定。”林朝阳毫无诚意的敷衍着。
转过头,等林朝阳回了房间,傅用林拉着章德宁,满脸严肃,仿佛上级给前线下达命令。
“回燕京以后,你给我盯死了这小子!”
(本章完)
第226章 酱油拌饭香得很
来到黄岛七天时间,在傅用林和章德宁每天高强度的监工之下,作家们的新作陆续出炉。
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作品,自然都是短篇小说,其中面世以后最受好评的是汪曾琪写的短篇小说《徙》。
小说讲的是汪曾琪家乡的人物,在汪曾琪的小说和散文中对于家乡向来是不吝笔墨的,而且因为有着长期的、细致的观察以及浓厚的乡情在,他作品中的家乡总是让人感到亲切和清新难忘。
写完了小说,众人总算是摆脱了枷锁,可以冲出宾馆这间囚笼,往海岸冲去。
黄岛的旅游资源尚未开发,少有人迹,沙滩上只有水鸟的爪痕和各种壳类生物,细密的黄沙手感甚好,脱了鞋走在上面更加舒服。
憋了快一个星期,有两个人还换上了泳衣跑到海里去游泳,游出去几十米不见人影,吓得傅用林和章德宁高声呼喊,过了几秒才露出头。
“真是的!一个个四五十岁的人了,一出来就跟带着小学生一样。
就不应该放他们出门,都圈在宾馆里写就对了。”
章德宁的抱怨让一旁的林朝阳忍不住打了個寒颤,这帮编辑心真黑啊!
抱怨完,章德宁又看向他,“你那小说动笔了没有?”
“没想好呢。”
这几天,林朝阳已经不知道用这个理由搪塞她和傅用林多少次了,说得多了,显得很没有诚意。
章德宁嘟囔道:“你就装吧,我还不知道你?”
林朝阳不给她发挥的机会,岔开了话题,“大家的小说都写的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有玉书在这,你还会想家?”章德宁调侃道。
“我这不是为了编辑部考虑嘛。这么多人人吃马喂,一天花不少钱呢。”
“什么都考虑,就是不考虑小说是吧?”章德宁挖苦了一句。
“跟你说正事,你老跑什么题啊!”
章德宁说道:“明天就走,先去济南转转。在岛上关了这么多天,也得让大家放松放松。”
“还算是良心未泯。”
林朝阳评价了一句,惹来章德宁的怒视。
晚上,得知明天就要离开的消息,众人难免遗憾。来岛上一周时间,好不容易写完稿子想放松放松,结果第二天就要离开了。
大家忍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章德宁逮住了李拓,“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林朝阳来岛上没动笔是因为《棋圣》刚在《燕京文学》发表,李拓却是真正的毫无成果。
这两年他的重心全在研究电影理论和写电影评论上,在小说创作方面已经被同辈作家拉开了差距。
这次笔会,他也没什么灵感,写不出来东西。
他不像陈健功,写不出来东西,面对着编辑的催稿还有些愧疚,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怎么没资格说这话了?别人写,我也写了,只是没写出来而已。”
章德宁顿时无言以对,“你可真行!”
“客气客气!”
李拓恬不知耻的笑着,引来众人的哈哈大笑。
翌日一早,众人正准备出发,傅用林听说杜鹏程正在青岛休养并修改他的长篇小说《太平岁月》,临时改变了行程,在离开黄岛之后来到QD市区,带领着作家们拜访这位文坛前辈。
提起杜鹏程的名字,大多数人并不熟悉,但要是提起他的代表作《保卫延安》,许多人应该都有印象。
《保卫延安》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首次大规模正面描写解放战争的长篇小说,后世曾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
杜鹏程的小说多为重大历史题材,也因为主旋律的创作内容和风格,让他在官方价值体系里享有了较高的地位和评价。
林朝阳随着大流来到杜鹏程的住处,老同志对于大家的到来倒是很热情,打招呼的时候见到林朝阳,他满脸笑容的夸奖道:“我昨天还在看伱的新小说,那部《棋圣》写得真不错,有态度!有风骨!”
本来像拜访老作家这样的官方行程,林朝阳是不太感兴趣的,毕竟大家连面都没见过。
但现在林朝阳觉得,能够聆听文坛前辈的教诲和指导,这个行程还是非常有意义的。
杜鹏程的夸奖不是客气话,打完了招呼他便拉着林朝阳聊起了《棋圣》这部小说。
“江南生这个人物很有意思,我看小说能感觉出来,你对这个人物是花了很大心思的,从结果来看,塑造的也很饱满。
从前期的不问世事,到中期的冲冠一怒,再到后期的舍身取义,写的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情绪上又做到了层层递进,直到结尾爆发出来,让人读完热血沸腾和感动之余,也充满了爽快感。
抗日战争这个题材这些年来我们文学界的人写了很多,但你这部小说以围棋入手,写出了新意,写出了水平。当时是怎么想着写这么一部小说的?”
杜鹏程问写小说的由来,林朝阳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本想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不想陶玉书却一股脑的将在燕影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一直对燕影厂的做法耿耿于怀,今天好不容易有人问起这件事,便毫无顾忌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也算不上是秘密,在燕京文学界早就传开了,只是外地的作家们不知道而已。
听着陶玉书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杜鹏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朝阳同志有心了!”
“目前中日友好是趋势,也是国家的外交政策,这一点是没办法否定的。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忘记过去,去原谅那些侵略者的累累罪行。
你这部《棋圣》发表之后,肯定会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不过我觉得,这样一部小说,是基于历史和民族苦难创作出来的,它一定会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的。”
以杜鹏程的眼力和见识,自然能够看出《棋圣》发表后可能会引发的反应,他历来是写主旋律作品的,对于这类作品有着天然的好感的,对于《棋圣》也给予极高的评价。
今天来拜访他的作家有好几位,聊了一会儿《棋圣》,杜鹏程又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毕竟不能冷落了客人。
跟大家交流了一番,杜鹏程欣慰的说道:“好啊,你们这几位的作品都得了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我几乎都读过。这几年文学界涌现出这么多的新人,是解放以来所罕见的。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样的文学界才是广阔天地,诸位大有作为啊!”
交流过后,众人坐上了火车,一路辗转到济南。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霓虹闪烁,统一的中山装,满大街的自行车,八十年代初的济南跟如今绝大多数的城市一样。
许是黄岛一周的黑心压榨让傅用林良心发现,到了济南之后竟然还有心的领着众人游览起了市区,可惜这个时候的JN市区实在是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