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家说明一下,大家看到朝阳同志拿了两份奖状对不对?
一份是《牧马人》的获奖奖状,一份是《秋菊打官司》的获奖奖状。
是因为这两篇作品都是朝阳同志创作的,‘许灵均’和‘王庆来’都是朝阳同志的笔名。”
章光年的话音刚落,会场内轰然作响,数百名嘉宾无不惊诧当场。
作家有两个笔名不稀奇,可在一次评奖中两个笔名、两篇作品都得奖了,而且还是全国性奖项,这样的事迹太过传奇,任谁听了都会感到震惊。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可是新中国第一次全国性的文学评奖活动,主办单位是文协、《人民文学》这样的权威机构,评委会有茅盾、巴金等文坛泰斗。
哪怕是获奖群体里,也有茹志娟、邓友枚、王濛、高晓声这样的名家。
寻常人能跻身奖项已然是难能可贵之事,几乎可以肯定日后必定会在中国文坛拥有一席之地。
可谁又能想得到,在如此权威和盛大的奖项里竟然能有人独中两元!
会场内数百道目光聚集在林朝阳身上,让他感到连空气都有些灼热。
“下面就请朝阳同志发表一下感言!”
章光年说着,将话筒交给了林朝阳。
按照去年的惯例,评奖第一名的作家有发言的机会,去年发言的是刘昕武。
《牧马人》是今年评奖的第一名,这個机会自然就落到了林朝阳的身上。
会场内的众人刚刚才被林朝阳一人独得两奖的消息洗礼过,这个时候林朝阳要发言,自然是让众人充满了好奇。
之前去《人民文学》编辑部的时候,林朝阳便被告知了要在授奖仪式上讲话的事,所以是有准备的。
他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的人头,拿出打工人讲解PPT的状态,台下的人头立刻就变成了一个个蒜头。
“感谢所有读者和评委会对于我个人和作品的肯定。
刚才几位先生回顾了过去多年以来我国文学界所面对的艰难困苦和发展历程,跟几位相比,我还是个小学生,就斗胆站在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展望八十年代吧。
我想象中的八十年代,应该是一个充满变革和理想的年代,是一个思想激荡、文化勃发的年代。
在最近几年当中,因为过去的压抑让人民群众对于文学产生了极大的需求和偏好,我想这种潮流在八十年代仍会持续。
这对于我们文学界来说是幸事,但同时也是需要我们慎重对待的。
文学犹如一面镜子,映照的不仅是人民在历史转折中的坚韧与勇气,也映照着我们文学工作者在社会发展中的担当与探索。
我始终坚信,文学最重要的价值是在于镜鉴。批判与赞美、揭露与歌颂,这些都不足以概括文学的价值。
文学的边界应该是广阔无垠的,人民群众的喜爱才是它生根发芽的基础,人民群众也从文学当中汲取力量。
我们文学工作者要有一个决心,那就是文学要给人民以力量!”
林朝阳的发言简短,却字字斟酌,铿锵有力。
他刚讲完话,台下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如果说刚刚茅盾、周扬等人的讲话还带了些官方色彩,那么林朝阳的讲话则充满了个人色彩。
特别是结尾那一句“文学要给人民以力量”,可谓是振聋发聩,让在场不少人听完之后都有些激动。
讲完了话,林朝阳的任务也完成了,他捧着两份奖状和纪念品走下了主席台。
主席台距离坐席不到二十米,全场人的目光都紧随着他的身影。
今天的授奖仪式上,没有人比他更出风头了,哪怕是那些文坛泰斗也不行。
他刚一落座,刘昕武便语气夸张的说道:“朝阳,你瞒我瞒的好苦啊!”
林朝阳笑着与他交流了两句,周围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林朝阳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牧马人》是本届评奖得票率、专家评委的认可度最高,林朝阳这个获奖者本身就已经备受瞩目了。
到了颁奖时,林朝阳两个笔名、两篇作品同时获得荣誉,他俨然已经今天授奖仪式上最闪亮的那颗明星。
颁奖结束,今天的授奖仪式也接近尾声。
散场之时,章光年拉住了林朝阳,将一位戴着眼镜、年近六旬的老同志介绍给了他。
“这位是谢靳导演!”
今天授奖仪式文艺界来了几百号人,有电影导演并不奇怪。
国内的电影行业与文学界一直过从甚密,许多经典电影作品也都是通过小说改编而来的。
在章光年的介绍下,林朝阳与谢晋寒暄了几句。
因为下午还有座谈会,两人没有多聊,谢晋只说了找个机会要拜访一下。
下午的座谈会,其实更像是一场见面会。
跟上午数百人的大场面不同,下午的座谈会基本是以评委会和获奖作家为主,座谈会的话题主要是围绕着评奖过程以及获奖作品。
在谈到把《牧马人》作为今年评奖首篇作品时,几位评委发表了意见。
“我个人是认为《乔厂长上任记》应该选为首篇,它比《牧马人》有个显著的好处是社会效果和干预生活的能力,有文学创作应该有的战斗力。
不过在群众呼声上,《牧马人》确实要更高。”
《乔厂长上任记》自去年七月发表之后,受到了读者群体和文学界的广泛欢迎和热烈讨论。
更是创造了“改革文学”这一门类,影响力很大,在评委会有拥趸者丝毫不足为奇。
沙汀说道:“每篇作品都有自己的侧重点,比如《内奸》,爱憎分明,因事说事,夹叙夹议,写得略显随意。《乔厂长上任记》以改革为重点,视角宏大,艺术质量也是很好的。《牧马人》的好处嘛,与《乔厂长》很像,但在《乔厂长》的每一项长处上又长了那么一点,列为首篇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着众多获奖作家的面,许多评委复盘当时评审的情况,丝毫不避讳个人的主观看法,就事论事,让在场的众多作家听的津津有味,哪怕是失落了名次的人也丝毫不觉得有不忿之感。
对于今天获奖的许多年轻作家来说,能跟这些文坛前辈和泰斗近距离交流,本身就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林朝阳的《牧马人》是今年评奖读者得票数和专家呼声最高的作品,再加上他一人独得两个奖项的壮举,自然也是大家关注和讨论的焦点。
评委里还有丁灵和冯穆两位给他的作品写过评论,大家对于林朝阳的评价都很高。
巴金还特意把林朝阳叫到身边,笑呵呵的问道:“我是该叫你王庆来同志,还是该叫你许灵均同志?”
林朝阳笑了笑,“您不如叫我朝阳。”
“王庆来就是许灵均,今天这个授奖仪式没有白参加。我回去告诉小琳,她一定会惊讶。”
巴金的笑容里藏着几分促狭,又对林朝阳说道:“早前我读《秋菊打官司》,觉得写的很好,很写实。
之前小琳给我看你那部《父母爱情》,风格转变还是比较大的,倒是与《牧马人》《小鞋子》的风格很相近。不再写农村有些可惜啊!”
巴金的话立刻让林朝阳想到了之前李小琳给他写的信,那是《父母爱情》寄给《收获》之后的事。
当时李小琳来信说《父母爱情》被采用了,但提到了父亲巴金对于这部小说的观感,他认为林朝阳没有继续走那种反映农村生活的现实主义,有些遗憾。
这个年代写农村生活的作家有很多,比如本届评奖里的高晓声,但像《秋菊打官司》这样的风格却并不多见。
但这个年代写农村社会的作家大多是延续五六十年代的文学传统,脱胎于解放区小说,具有较强的政治元素。
很多小说在创作上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就比如人物设置,都有苦干而无私的农村基层干部、有坚定走集体化道路的积极分子、有在两条道路之间摇摆的落后分子和进行破坏的阶级敌人。
虽然每个作家在情节上的处理各不相同,但在文学界看来多少是陷入了老套和模式化的创作中的。
而《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与一直以来国内的农村题材小说不同的是其辛辣的文字风格和强烈的反讽意味,打破了农村题材小说一直以来的壁垒和风格。
“《秋菊打官司》写的其实不是农村,而是官场。”林朝阳笑着说道。
林朝阳只回答了一句,便让巴金有醍醐灌顶之感,他略一思索便大笑着拍了拍手。
“你这个作者给我提了个醒!没错没错,这么说更准确。”
巴金笑过之后又问道:“你这个风格独树一帜,我看完全可以继续写下去嘛!”
老前辈当面催更,林朝阳也不好意思拒绝,说道:“有机会一定会写的。”
巴金点了点头,又勉励了他一番。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丁灵问林朝阳,“小林要去文讲所吗?”
(本章完)
第138章 《人民日报》专稿报道
林朝阳在之前听别人聊天时听到过文讲所的事,丁灵口中的文讲所全名是中国文协文学讲习所,最早成立于1950年,1957年停办,眼前的丁灵便是文讲所的创始人。
今年1月份,文学讲习所刚刚恢复,最近正在筹备办学。
林朝阳刚才听大家说,这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许多获奖作者都收到了文讲所的邀请,比如姜子隆、陈世旭、艾克拜尔等人,这些人几天之后便会成为文讲所的第五期学员。
林朝阳还听说母国政也收到了文讲所的邀请,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林朝阳跟母国政的情况还不同,母国政是受邀但拒绝了,他压根就没人邀请。
“我就不去了,还得工作。”
当着丁灵这个文讲所创始人的面,林朝阳当然不能说别人压根就没邀请他,只能委婉的说了一句。
丁灵自然听出了林朝阳的弦外之音,章光年这时笑着调侃道:“朝阳的水平去当学员有些可惜了,当个老师倒是不错。”
林朝阳可以说是近两年来,中国文坛最受瞩目的青年作家,无论是短篇还是中篇,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形成了强大的影响力,这种情况在中国文坛是极其少见的。
也因此,在许多读者和文学界人士看来,他的水平是远超同辈作家的,所以章光年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奇怪。
一旁的刘昕武听到他的话,也说道:“朝阳对当代文学颇有研究,他之前写的那篇关于伤痕文学的文章就很有见地。”
刘昕武这句话说完,周围几个获奖作家的表情微妙起来。
《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发表在去年年中,当时正值文学界惜春派和偏佐派的大争论,这篇文章一经发表便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为此林朝阳没少挨骂。
如今时过境迁,刘昕武突然提起这件事,众人都有些看好戏的心理,因为今天在场的很多评委便是惜春派和偏佐派大争论的幕后大佬。
可刘昕武这句话说完之后众人等了半天,在场的大佬们依旧谈笑风生,丝毫没有介怀的意思,这让等着看热闹的一些人感到失望。
“最近伤痕文学不太火了,反思文学倒是蛮火的,朝阳这篇《牧马人》好像也位列其中。”章光年又调侃道。
“我记得丁灵还给《牧马人》写过一篇评论吧?这个就叫慧眼识人。”
座谈会的气氛依旧轻松愉快,一直到结束,晚上又有文协组织了宴会,人比白天少了很多,主要是有一些评委身体不好,座谈会后便离开了。
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已经是八点多钟的事了,他的进门声像是闹铃声,一下子引来了陶家人的注意。
看起来,一大家子人似乎都在等着他,大家目光齐刷刷的看着林朝阳。
外出了一天,他的中山装已经发皱,脸上也带着几分疲色。
陶玉墨第一個跳上来,“姐夫,奖品呢?”
林朝阳将手中的布袋子递给她,陶玉墨毫不客气的接过,然后翻找出奖状和纪念册。
“呀!真得了两个奖!”
陶玉墨欢呼了一声,把奖状展示给家里人,众人如同检阅一般挨个传递。
而陶玉墨在看完了奖状之后,眼珠子便盯上了林朝阳拿回来的那两本纪念册。
纪念册封面印的是鲁迅先生的头像,内容包括了本届评委会成员名单、获奖作品、作家名单以及获奖作品内容。
“姐夫,你有两本纪念册呢?”陶玉墨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
得了两个奖,可不是两本纪念册吗?
陶玉墨看似问了一句废话,那点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