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景同……”老琴师嘴唇颤抖。
没错……
那个被当地人称作活诸葛的老班主,那个把自己邀请到他们戏班子专门为他伴奏的家伙。
那个说好以后一定要在戏台上成角儿,让给他伴弦儿的自己也名震梨园,最后却解散了戏班。
再也没在戏台上唱英雄,反而在电影里演汉奸的老班主!
就叫程景同!
深吸了一口气,老琴师想着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幕。
那个一向嬉皮笑脸的老班主,一脸严肃的宣布,戏班解散。
即便是自己重重的把京胡摔碎。
他依旧是一脸的决绝……
于是老琴师冷哼一声,“原来是那个只会演汉奸的老东西!
他没有对不起我,我和他不熟!
这把琴,让他扔了吧!”
老琴师对面的中年人沉默片刻,语调沉重,“我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
下一刻。
老琴师身形突然踉跄几步,眼前一片模糊,就要往一侧摔倒…….
134 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3更求全订)
这几十年来。
老琴师经常在那张保存完好的老录像带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黑白屏幕里。
他跪在地上,求对方将军饶他一命的嘴脸,真的很恶心!
最开始的时候,老琴师看到这一幕,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和得劲!
甚至都能笑出声来。
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再看屏幕里的那张脸。
总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样子也越来越模糊了。
慢慢的,非但笑不出声,反而觉得堵~得慌。
恨他么?
当然恨!
自己可是他的专属琴师。
说白了,自认识他十多年的时间里。
自己的京胡,可都是在为他伴奏!
说好了,以后他成了角儿,自己也就变成梨园行有名的琴师了!
戏台上,他唱得都是大英雄,都是盖世的文臣武将!
可演了电影,就用在戏台上的本事,去演让人唾弃的反派小人。
所以自己恨他的始乱终弃,恨他糟蹋一身的本事!
更恨他不辞而别。
以后的角儿不唱戏了,他的专属琴师呢?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可不管多大的恨,也有个时间不是?
时间久了,好像这种恨,就变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惦念。
以前他一直不承认。
直到几天前,向老板来到他家门口。
和着自己的京胡弦儿声,唱出了那段《空城计》。
尤其那句“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让他突然明白。
对于曾经在戏台上合作的老伙计,除了恨,更多的是思念……
老班主比自己年纪大。
但老琴师总觉得,他之前天天嬉皮笑脸,就算在电视里,演的也是贪生怕死之徒。
应该不会走在自己前面。
但……现在……
他却明白。
以前自己面前是缺少了个知音的人儿。
现在……
是曾经自己面前知音的人儿,永远的走了……
…………
因此,得知这个消息之后。
他便觉得自己身子变得空空如也。
没恨了,也没惦念了。
所有关于他的念头都没了……
幸好……
就在老琴师差点摔倒的时候。
一旁的程尤眼疾手快,把他给搀住了。
此时的老琴师脸上,哪里还有刚刚说狠话的倔强。
闭着眼睛,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再次恢复后,只是一脸让人心疼的戚然。
他摆了摆手,示意程尤不用扶了。
而后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叹气之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把熟悉的京胡上。
“这把京胡……是……”
程尤的眼睛也变得一片通红,“是我父亲修复好的……”
老琴师深处如同老树一般的干枯手掌,颤抖着抚摸着这把伤痕累累的京胡。
一旁,程尤继续哑着嗓子说道,“其实……当年我父亲并非是故意想要解散戏班子。
当时我母亲刚有了我,家中又遭逢变故。
唱戏的钱,已经不足以养活我们一家人。
无奈,我父亲才改行去演电影……他根本就不喜欢演电影!
这把京胡,是他一点一点修复好的。
之后,这把京胡,就一直挂在我家里,我父亲无事的时候总是望着它发呆。
我父亲临走的时候,说过。
这辈子他不亏欠任何,唯独亏欠曾经专门给他伴弦儿的琴师…………”
瞬间!
老琴师泪如涌泉!!!
他只是拿着那把残破的京胡,一边轻轻的婆娑,一边喃喃说着三个字。
“糊涂啊……糊涂啊……”
大家都没有打扰老琴师。
等到过了约摸十分钟。
老琴师终于擦了擦眼睛,看样子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他小心的将那把京胡,重新放回琴盒后。
便忍不住拉着程尤的双手,不住的打量。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就说啊……
怎么看你这么熟悉,竟然是他的儿子。
难怪难怪……
你母亲呢?
你成家了吧?”
和老琴师一样,程尤也是一脸悲戚的感慨,擦了擦眼睛,“我母亲也去世了。
我早就成家了,现在孙子都有了。”
“好好好!”老琴师终于开心了些,语气满是欣慰。
突然,他想到什么,一脸惊喜,“你学唱戏,是你爸爸的想法吧?
怎么没有和你父亲一样,唱老生?
反而唱了白脸啊?”
程尤回答道,“对,我学戏,就是因为我父亲觉得当初对不起这三尺戏台。
至于我唱白脸,当时教我的老师觉得我嗓子更适合唱白脸。
我父亲……
说我唱白脸也挺好的,可能是他的报应……”
说到这儿,程尤苦笑一声,“当初不明白我父亲说这话的意思。
现在懂了,他是觉得亏欠你,活该自己在电影里演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