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我不能让老胡遗憾一辈子。”沈东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浅薄又市侩，重活一辈子，就为了当一个暴发户么？
唐玉婵不知沈东心中所想，一边拨着名单上的电话，一边提醒道，“不一定是个容易事，先看看。”
“您好，是胡老师的学生吗？我想了解一下私教课的事。”
“唉，您有时间见个面吗？”
“那太好了，您说。”
唐玉婵的声音让人听着就舒坦，顺顺利利的约到了一位家长。
“怎么样，家长对胡老师什么态度？”沈东紧张的呀，手心都被汗水浸湿。
唐玉婵不太确定，拧动车上的钥匙边说道，“听口气好像挺着急的，当然，这个事别太乐观，墙倒众人推。”
“多难，都得给老胡摆平。”沈东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挥之不去的惆怅。
他看着窗外，看着玻璃中倒影的自己，前所未有的迷茫，“我是不是真错了。”
“你要是单纯的商人就没错，可你还是个学生。”唐玉婵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豪门女，话讲的很有道理，她说，“无论对错，我们轻易不要影响别人，尤其是学生。”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崇拜极容易盲目。”
“唉！”说着，唐玉婵似笑非笑的看了沈东一眼，“你觉得，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妖孽，你带动了他们‘致富’的渴望，可你必须承认，这些学生能真正‘富’起来的，只有一小搓人。’
“还有重要一点，没有文化底蕴支撑的‘富’是走不了太远的。”
“当然，你是个例外。”
沈东没回头，始终看着玻璃中的自己，自己的确是个例外，不是因为天赋超绝，是因为掌握了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
“我本意不是这样。”沈东抓了一下头发，怅然若失道，“我真心希望海城中学每个学生都进步，都成材，日后，为我所用。”
“哟。”唐玉婵夸张一声，咯咯发笑，“想法真好，养兵千日为一日用兵，可你想过没有，你进了清北，抓一个就是人才。”
“唉？”沈东闻声回头，眼睛咔吧咔吧。
他差点抽自己一个耳光，呆萌的看着唐玉婵，“那我这是在干什么，纯粹的败坏学校风气？”
“哈哈！”唐玉婵实在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
沈东满头黑线，嘟囔道，“不安慰也就罢了，还在那嘲笑。”
他不知道，一个幼稚的决断让他在唐玉婵心里，从狐妖变成了人。
“不笑不笑。”唐玉婵眼看到了海城广场，是和家长约定见面的地方。
她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看着沈东，“叫姐姐，我帮你把这个事办的利利索索！”
“不叫。”沈东赌气似的一甩头，没撑过两秒钟，没好气道，“姐，行了吧！”
“真乖。”唐玉婵一瞬笑容灿烂，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开始化妆，“别觉得亏，落井下石自古皆有，就算胡老师真没多收钱，也可能碰上刁蛮家长。”
这一点，沈东也承认。
没多一会儿，十七八个家长像是约好一般，一起到了海城广场，他们手里都拎着小口袋，在海城广场上翘首以待。
沈东一瞅这阵仗，有点忐忑，“看见没，他们早就约好了，该不会准备联名举报什么的，你看看，都拎着东西，该不会是证据吧？”
“不好说，先去看看。”唐玉婵化了妆，整个人气场都拔了出来，配合修长美腿，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沈东心里已经惦记着怎么弥补老胡，怎么登门道歉了，谁知，家长一开口就变了味，“哎呦，您是哪来的领导？我跟你说，你们可得搞清楚，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唐玉婵冲沈东眨了下眼睛，找了一个干净的花坛，带着家长坐下，“叔叔、阿姨，咱们胡老师私教是怎么收费的？”
“一个月五百。”有家长开口。
这话一出，紧接着就有人反驳，“瞎说话，添乱么这不是。”
反驳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棉袄是军绿色的，已经洗掉了颜色，“同志，你可千万别误会，这五百块钱是住宿费、伙食费加上杂费。”
“杂费项目也很清楚，是印刷考卷，练习册还有平时孩子零花开销。”
“对对对，补课上，胡老师一分钱也没收。”
七嘴八舌的嚷嚷，沈东也就听清那么三五句，可这三五句，让沈东无比自豪。
老胡是个大人物，贼牛哔那种。
唐玉婵也是肃然起敬，边听边记录，记完之后，本子转向家长，“你们看一眼，如果没问题就在上面签个名，按个手印。”
“差不多，你们看看？”绿色棉袄的男人接过本子，扫了一眼，转向其他家长。
“你看行，我们就按，看准了，可不能让胡老师受委屈。”
这爷们在家长群里显然有些面子，一下就成了家长代表，他转头看向唐玉婵，“同志，可得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孩子在胡老师那学习，进步很快，那考分，我们是看在眼里的呀！”
“唉，这没有印泥啊。”老哥签了名，竖起拇指抬头。
唐玉婵一口红直接递了上去，“先用这个，对了，如果需要几位家长出面作证……”
“没问题！”不等唐玉婵说完，老哥干脆答应下来。
他指着身后，又当空随手一指，大包大揽道，“一共四十个来家长，我们每周一块去胡老师那接孩子，基本都认识，没一个说胡老师不好的。”
第394章 有灵魂的大人物
“那可真麻烦你了。”唐玉婵热情的和老哥一握手，甩了下本子，“那我就不耽误大伙时间了，胡老师眼下被冤枉，正面临着被辞退，时间紧张。”
“哟，那可得快点，我开拖拉机送你？”
“哎呦喂，人家有车，四个圈的呢。”
“领导慢走啊！”
虽说背对着这些家长，可沈东能听出来每一分热情。
一上车，唐玉婵脸色一下就变了，义愤填膺道，“我本来还以为是家长举报，看这架势，肯定是有人眼红。
真不要脸，什么人都坑，胡老师可以说大公无私了，干什么这是，有没有半点王法？”
“这么说，胡老师要是有私心，四十来个学生月赚两万块钱轻而易举！”
沈东根本接不上话，唐玉婵动了真火，一路上嘀咕着，要是不给胡老师一个公道，海城这学校都得掀了。
不是闹着玩，唐玉婵到了海城学校，直奔校长办公室。
她没让沈东跟着，命令小弟一样的口气，“你去拦住胡老师，谁落井下石，谁虚与委蛇的关心，都给我记下来！”
沈东二话没说，嗖嗖往班级跑。
门口，一堆学生围着胡老师，央求的口气道，“胡老师，你别走呗。”
“老师，你还帮我垫了学费，你走了，怎么还给你呀。”
沈东莫名的眼眶湿热，垫学费、帮沈东缝校服，在沈东学坏那短时间，骑着自行车满海城找沈东，这些，都是胡老师的作为。
“老师，我错了。”
胡老师本是面无表情，一听这话，抬手一指，怒斥道，“张斌我在说一次，挤兑我不要紧，你再敢对学生酸言冷语，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呵，你能怎么？”张斌不屑一甩头，蔑视的眼神扫过胡老师，转身往班级走。
眼看到门口，张斌站住了。
他侧身冲老胡一笑，“笑纳了，优秀教师的荣誉。”
沈东想到一句话，什么时候好人会变坏？答：当遇到不公平的时候。
前世，沈东亲眼见过老师收礼，堂而皇之的卖班级座位，最前排的一学期两千，中间几排一千，班级最后几排，就是不续费的。
“资本阶级这个词儿，用的特别好。”沈东不咸不淡的口气，冲张斌竖起大拇指。
张斌一瞧沈东站出来，眼神闪烁一下，没吭声。
沈东噙着笑，缓缓站在张斌面前，“最好别让我知道，胡老师的事，和你有关系，否则，我会让你看见资产阶级的力量，再会。”
说着，沈东不顾张斌诧异的眼神，回身拉住胡老师，“老师，您要是走了，这种杂碎岂不是在背后偷笑？”
“沈东！”胡老师眉头一皱，没等他把话说出来，背后张斌整个人都激恼了。
张斌扯着脖子嚷嚷，“你骂谁，真是无法无天了，信不信连你一块儿开除！”
沈东听着，脚步却没停下，拽着胡老师往外走。
老胡不是想跟着，是想和沈东划清界限，到了操场上，他停下来正要说，却被沈东抢了先。
“老师，错的是我，该承担的也是我。”沈东前所未有的正式，无比迫切得到老胡一句原谅。
老胡干笑一声，惆怅的眼神看向蓝天。
沉默持续了许久，老胡低头看沈东，“学生宿舍是我家小舅子的车库，挺大，我改成了上下铺宿舍，一个月给四千房租，我挣四千。”
“上上个月收了两万七千，54个学生吃喝一个月，月底还剩下四千五，我抽了两千，你师娘洗衣服做饭也挺累，算辛苦钱。”
“两笔钱，我拿的不亏心。”
沈东有点不敢说话，总觉得老胡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彩。
老胡倏然一手指天，激动的喊道，“私教班学生个保个进步，在京城统考拿了名次，我一样不亏心！”
“我不亏心，也就不在乎开除不开除，谁为公，谁为私，历史自有公断！”
沈东懵了，不知道老胡要说什么，但他感觉到，一头愤怒的雄狮觉醒了。
果然，老胡哆嗦着唇，仿佛做极为艰难的决定，“我想，让那些龌龊的强盗看看，就算夺走我站在讲台的机会，也拿不走我的信仰！”
“你……你接受开除？”沈东不太相信，迟疑的问。
“对，免费课堂，我要办下去！”老胡眸中充满坚决。
沈东长出一口气，在他心里，免费只是为了私教名气的扩散，早晚是要收费的，真免费……
“干！”沈东拳头一挥，拳头举高悬在半空，“谁为公，谁为私，时代只有公论！”
老胡笑了，却没有和沈东对上拳头。
一份辞职报告，一份退学申请，是唐玉婵掀翻了校长办公室的结果。
沈东本以为能洒脱的走，悄无声息的离开海城中学，谁曾想，钱方军的带着班级学生堵在了学校门口。
“沈哥，胡老师真的要走么？”
“都赶紧回班级，被坏老师带出来的散漫习性赶紧纠正！”张斌兴许是成了代理班主任，吆五喝六的拦在了学生身边。
沈东笑了，冲张斌竖起大拇指道，“你真棒，晚上请你吃饭。”
没等张斌说话，沈东转身上了车。
他沉着脸，给钱方军父亲打了电话，让他通知钱方军放学找自己。
“是不是张斌举报的？”沈东多嘴问了一句，这个事，胡老师能过去，他不能。
胡老师眸色不屑，随意一挥手，“随他去吧，对了，咱们的私教环境是不是能提高一点，补课免费也不是不能赚钱，住宿、伙食费还有卷子印刷都能赚一点的。”
“我就买了一台油墨打印机，一张卷子怎么也能赚三毛。”
沈东原本真以为老胡上了船，可现在看，他始终是个有信仰，有灵魂的大人物。
这点钱压根不够看，但沈东接受了。
“去那车库看看，另外，后院私教我也不办了，咱们以后不分平民贵族，全都交给你！”沈东说这，心疼钱却有一种豪情在心底萌芽，仿佛，他也成了和老胡一样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