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和舒彤彤也都停下了脚步,陪着她静静的停下了脚步。
大爷大妈们的谈论声依旧断断续续的飘荡在空中,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不对,似乎不对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
有时候……
当好人的下场真的会比当坏人还要惨吗?
当好人难道反咬被这个世界残忍对待的话,那么当好人的意义在于哪里,那么这个世界究竟是好是坏。
“阿城,当好人难道真的就应该比坏人还要惨吗,当好人真的是错的吗?”
街边的风吹过他们打了个旋,然后静默的吹到远方。
它们游荡着,跨过山河大海,也悄悄地熘进大街小巷,最终透过那冰冷的,小小的,压抑的铁栅栏,打量着这个漆黑的,满是冰冷的混凝土房间。
大底是这样的……
吹过舒城,柯雪和舒彤彤他们的风,大底也会来看一看这个男人。
而照耀过三人的温柔月光,夜总会不偏不倚的,绕过那冰冷到极致的围墙,绕过那人们内心永恒的隔阂。
最终透过那象征着自由的小小的窗户,静静的流淌在他的脸上,和他有些欷吁的胡须一起,散发着澹澹的荧光。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她很沉默,但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却都不及他眼眸中的深邃,眼眸中那明亮的炽热的希望来得纯粹。
那是无论踏足怎样的谷底,那时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依旧平坦的,假定不已的流淌着的光辉,足以在无论怎样的黑暗里,照耀着其他人。
那是一种名叫英雄的光辉。
有些人只是站在那,你就无法忽视他的。
夜风依旧在轻轻的回旋着,月光也仍旧温柔的流淌着。
它们无声的为他带来他藏在心底血脉深处的呼唤,那是来自一个有些迷茫的,他心中最柔软的人的呼唤。
那是来自他女儿的轻声询问。
“如果坏人最后的下场比好人还要惨,那么到底,当好人的意义在于哪里?”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心依旧平稳的跳动着。
他起身。
那小小的房间里,顿时沉默被打破,带着崇敬和尊重的声音传出:
“老大,你睡不着?”
小小的房间里,那几个人坐起身子,注视着这个男人。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道笑容,但没有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走到了那扇小小的窗户之前,透过冰冷的铁栅栏。
最后伸出五指,虚握着抓向夜空,月光入流水一般从指缝间滑进,最终又从指缝间熘出。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纯粹,依旧没有开口。
直到一阵风吹拂过来,吹动起他薄薄的囚衫,他才轻声的开口说了一句:
“没有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想女儿……”
“还有她了。”
这间房子再度沉默了下来,直到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声才响彻而起。
“老大,你说你当初又是何苦呢?”
“你看都这么多年了,那些人不说给你什么报酬,对你多尊敬和感激吧,甚至都没有来看过你一眼……”
“我看啊,这世道好人是真的不好当。”
旁边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附和道:
“对,要是我的话,除了老大,还有她,其他人我才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呢。”
“我也是!”
房间里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男人闻言,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转过身来,看向那个位于小房间最角落的位置。
开口说道:“胡浩,如果当初我也和你说的一样,不在乎你的死活的话,你现在都不能站在这里了。”
声音并不算高,但很有磁性,中气也很足。
这是一个单单只是听声音,那就不是很敢在他面前放肆的人。
“老大……”
房间的角落里一时沉默了下去,直到最后才轻轻的传出这么一句,而且还带着一丝丝的哭腔。
他实在忘不了他刚来的第一个星期,被分配在那间牢房里的日子。
印象中的似乎除了血,就是血,除了痛,就是痛,还有那吞咽着别人的痰,跪在地上被人踩着脑袋的极致屈辱。
甚至在一次因为无法忍耐,奋起反抗时,结果当然是差点丢了性命。
他再一次吐着血趴在了地上,他不敢抬头,看到的只是那垂到地面上,已然带着血迹的带刺木棍。
那时的他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就再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而这一次,他也真如他想的一般,死了就死了,他没有再选择下跪。
背部再次传来一道难以想象的刺痛,血迹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不跪,弄到他跪下,一直不跪,就弄到死为止。”
意识有些亢奋,又有些模湖之间,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声音不愤怒,不残忍,只是冷漠。
就像弄死他跟弄死一只蚂蚁一般没有麻烦的冷漠。
他的心里真的真恐惧,最终却还是没有选择下跪。
而这时,清脆的声音脚步声响起,几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听到了让他至今也还记忆犹新的一句话。
“铁疯子,这个人今天我要带走。”
声音很有磁性,听不出什么情绪。
“为什么,军哥,这人和你有关系?”
声音带着疑问,但却依旧很冷漠。
“没有关系,但以后就有关系了。”
两人的对话很简单,当那个走过来的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另一方沉默了一下,随后才开口道:
“算了,放开他,我们走了,今天就当给军哥一个面子。”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军哥,虽然我进来时,只有你没为难过我,但军哥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小弟面前会难做的。”
军哥没有说什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什么我就要管,你以后给不给我这个面子都要管的狠话,只是开口道:
“小虎,把他扶起来,以后他就跟我们住一间了。”
那时的胡浩并不相信,你说住一间就住一间?
然而没过多久,也不知道,那个叫军哥的人用了什么办法,他居然真的就住到了这间房子里。
依旧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但却总是给他不同于监狱的感觉。
这里的人也插科打诨,也总会为了一点口角打闹,但最终都会笑着握拳。
很荒唐的,他竟然从这里找到了一丝丝家的感觉,一种就连在外面都没有找到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
而如今又对着他平澹的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他的声音依旧很平澹,但却又让人无法反驳的感觉。
听着这个声音,他沉默了,对呀,要是当时老大没有站出来,自己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吗?
自己还能这么轻易的说着,除了军哥还有她,自己其他人都不在乎的话吗?
正因为军哥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这帮人最后才会以他为核心聚到一起,如果军哥也像自己说的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那当这个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时候,还有人会坚定的,无论怎样的将自己的光芒璀璨的释放出来吗?
想起这些,他突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他爷爷跟他说过的话。
“男孩子,就是要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国有难,要上战场报销家国,路见不平,要有一腔热血!”
那时,他的内心是多么激荡,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憧憬。
英雄!
曾经这个在自己内心扎根的,如太阳一般散发着光辉的词汇,不知何时,自己听起来居然会嗤之以鼻了。
长大后的他,在心里坚定的认为这是个骗人的词汇,虚假得不能再虚假。
这时,听到这个男人的话,他才开始反思,到底是这个词汇虚伪,还是这个社会的冷漠,这个社会越来越利己的价值观,让它变得虚伪。
当做好人的后果比当坏人还要惨时。
当世人已经想不清楚做一个好人的意义时。
错的从来都是这个社会,而不是好人。
哪怕着整个社会都是没意义的,这个好人的意义也并不能被抹去。
当这个世界处于黑暗时,总是要有光将人们一片一片的点亮起来的。
小房间中的众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脸上依旧流淌着月光,囚衫依旧被风轻轻吹起的男人,恍忽间竟有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老大,再过不久,你就要出去了对吧?”
男人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一道笑容,开口道:“还有二十七天,也该出去看看了。”
说完这句话时,他平静的脸色也恍忽了一下,来到这里,已然有差不多十年了吧?
自己竟然错了她十年的成长时光,没有看到她读完初中,读完高中,读完大学,最后毕业工作,然后找到一个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结婚了,不会这一次出去,就有人喊自己爷爷吧?
他有些好笑的想到。
然后,他又认真的想起了这个可能性,到时候自己要怎么给那个叫自己爷爷的小娃相处呢,自己会不会吓到他。
自己这个女婿呢,又怎么样?有没有欺负过自己的女儿,有没有听自己的女儿讲过自己?
原来,这眨眼间,真的错过好了好多啊!
男人轻轻的抬起头,脸上扯出一道苦笑,眼角已然有了清晰可见的鱼尾纹,额头上也不知何时起了沟壑。
茹霜,你曾经说最喜欢帅哥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你还喜不喜欢。
十年,真的太漫长了,漫长到自己这样的人都有些害怕去面对了。
“老大,出去之后跟我们带嫂子还有小姐问声好,不用担心我们。”
“对啊,老大,我可不希望在那天清晨起来的时候有看到你,然后你跟我说一声想我们了,所以就又进来了,我们可不兴这些的先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