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鹿突然念头一动，就在小孩的身边坐了下来，然后闭上眼睛，准备进入鬼域。
秋小鹿很讨厌进入鬼域，当她年纪还很小，第一次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到达那片黑暗中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孤独感就将她的整个身子都包裹住了。
在鬼域之中，她不再有人类的躯壳，四肢，脑袋，手指，而是变回了她本来的样子。
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一个长着触手的，恶心丑陋的“章鱼”。
这个模样，秋小叶没有见过，老爹没有见过，李伯平也没有见过。
如果他们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样子，还会是用现在的态度对自己吗？会吓跑，会尖叫，还是会拿着武器，喝令自己滚远一点？
他们喜欢的，都是这个青春可爱，小脸圆圆的秋小鹿。
而不是那个有着长长的触手，丑陋无比的秋小鹿。
所以秋小鹿很不喜欢进入【鬼域】，因为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她还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人类。
可是一旦进入鬼域，那丑陋的外貌就会毫不掩饰地告诉着她，她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她是一只鬼！
【鬼域】是什么？秋小鹿也并不十分清楚。
这个世界一团漆黑，只有进入【鬼域】的鬼，再没有别的东西。
它是与世界平行的，像是世界的另一个维度，像是盖在白纸上的一张黑纸，两张纸重叠着，又分离着。
如果非要比喻，秋小鹿会觉得它像是无数的鬼所构建出来的一个精神世界，让他们这些怪物暂时躲避开那个属于人类的世界，拥有一个自己的角落。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是属于人类的，尽管鬼族掌握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可就算是鬼，也要用人类的躯体存在，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们，这个世界是人类的，而它们，只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
像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闯入了风物宜人的城邦，就算这些野蛮人穿上了城邦人的丝绸华服，也遮掩不了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以及一颗粗糙的内心。
所以很多鬼都是孤独的，他们觉得生活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会很喜欢躲进【鬼域】，仿佛这才是它们的家园。
秋小鹿不喜欢进入鬼域，或许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人。
又或者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人还是鬼，她只是希望自己，跟自己所在乎的人是一样的，都是人。
或者，都是鬼。
······
······
进入鬼域。
秋小鹿变成了一只丑陋的怪物，有着数十根长长的触手。
而她的身边，那个小家伙，一个脑袋肿起来，有着大嘴巴的“小怪物”正在大声嚎啕着。
这个商场里还有其他的鬼，秋小鹿一进入鬼域，就会发现它们三三两两的，下方，是楼下的鬼，上面是楼上的鬼，还有几只与自己在同一层楼的。
有的鬼互相说着话，有的鬼就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仿佛是在逃避那个嘈杂的商场。
而估计是这个小家伙哭泣的声音太大，那些鬼都有意地走开了，不想靠近这里。
“你在哭什么啊？有什么伤心的事吗？”秋小鹿问。
小家伙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张牙舞爪的“大章鱼”，说：“阿姨，我好难过。”
鬼的本体，并没有男女的概念，也没有年龄的概念，只有等级的概念，等级越高，体积越大。
小家伙听着秋小鹿的声音，通过人类社会的认知知道她是个女的，再一看到秋小鹿的【49】级，就推断她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妇女，秋小鹿也没有做解释。
“你在难过什么？”秋小鹿问。
小家伙哭着说：“今天，鬼使叔叔告诉我们，一旦出现了拥有【索罗牌】的人，我们就要立刻杀了他！”
秋小鹿点了点头，现在的小鬼，与她小时候一样，被鬼使不停地灌输着这些内容。让它们从一个无知的鬼，变成了对人类轻蔑、仇恨、敌对、争斗的鬼，甚至仇视身为人类的父母、朋友。
或许鬼一开始并不是鬼，只是被慢慢地教育成了鬼。
小家伙继续哭着：“阿姨，我的同桌小华我真的好喜欢他啊！我喜欢和他一起玩，我们一起吃零食，一起去打电动，一起去抓鱼，一起去公园里捉蜻蜓，他是我最后的朋友了！可是我好害怕啊，要是万一哪一天，他抽到了【索罗牌】怎么办，他会要杀了我吗？我要不要杀了他啊？可是我不想杀他啊，他是我的好朋友啊！”
泪水顺着小家伙的大脸流了下来，那一张属于鬼的面孔，因为哭泣，显得更加难看了。
小家伙说的话，却触动了秋小鹿。
她想了想，缓缓地开口：“很久以前，阿姨有一个朋友。”
140、远大前程，光明无限
小家伙眨巴着眼睛，仔细地听着。
“很久以前，阿姨有一个朋友，她也是一只鬼，而她有一个哥哥，是人类。他的哥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两个人非常幸福地生活在一座小房子里面。直到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他的哥哥，抽到了【索罗牌】。”
秋小鹿说到这里，不禁哽咽了一下。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小家伙好奇。
秋小鹿问：“如果你是我的那个朋友，你会怎么做？”
小家伙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鬼使叔叔说，我们应该立刻杀了他，夺走【索罗牌】，可是如果是我，面对朝夕相处的哥哥，我真的做不到。阿姨，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做的？”
秋小鹿摇了摇头，一声苦笑：“她对他的哥哥动手了。”
“啊？”小家伙惊讶：“为什啊？他不喜欢他的哥哥吗？”
“不，她当然喜欢她的哥哥。”秋小鹿仿佛在回忆些什么：“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就在那个她发现她哥哥抽到【索罗牌】的一瞬间，她好像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她眼前的哥哥，一下子就仿佛变成了仇人，她满脑子里面，都是鬼使曾经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教导给自己的东西。杀了他！杀了他！不顾一切地杀了他！于是她就失去了自我，她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像是被谁给操控了一样，疯狂地向着哥哥进攻。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身体七零八落，满墙都是令人恶心的血液。”
小家伙的眼神慌了起来：“他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吗？”
“不。”秋小鹿道：“幸好，那是她自己的血，如果那是她哥哥的血，恐怕她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在那一瞬间，她很庆幸。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会庆幸呢？作为一只鬼，她不是应该为了没有杀掉拥有【索罗牌】的人类而懊悔吗？她为什么会庆幸呢？”
“那后来，他跟他的哥哥又怎么样了？”小家伙继续问。
秋小鹿道：“后来，他的哥哥加入了斩鬼队，与鬼族对抗，而她，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帮着她哥哥，一起跟鬼族作对。”
“那他一定很痛苦吧。”小家伙忽然说。
秋小鹿一愣：“为什么？”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人类的帮手了啊，可是她又是一只鬼。人类是不会接纳她的吧，而鬼族也会觉得她是一个叛徒，这样的话，她就没有朋友了，不论是鬼族还是人类，都不是她的归属，她就没地方可去了啊，像个孤儿那样。”
“呵呵。”秋小鹿苦笑：“是啊，像个孤儿。那你说，我那个朋友，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小家伙听得入神，也忘了哭，偏着脑袋仔细思考着：“那其实，如果人类和鬼族都不要他也没有关系啊，只要他哥哥还要他的话。”
“哥哥？”秋小鹿道：“是啊，哥哥还要她，希望不会有一天，连她哥哥也不要她了吧。”
两只鬼在黑漆漆的鬼域里并排坐着，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阿姨。”小家伙忽然问：“只有鬼才会有这种痛苦吗？”
“估计是的。”
“为什么呢？”小家伙想不明白。
秋小鹿也想了很久：“或许，从几千年前这痛苦就出现了，在我们的祖先决定进入夺占人类躯体的那一刻。在那之前的我们，就只是鬼，跟人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当我们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存在后，我们就不仅仅是鬼了，我们与人类产生了数不清的羁绊，这些羁绊，把我们一点点的，变的有些像人类了。”
······
······
秋小鹿回到酒店，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香味。
秋小叶和李伯平跑了过来，叫到：“小鹿你可回来了！那火锅料都开了半天了，闻着香，什么煮的都没有！李伯平这家伙都差点儿往里倒薯片了！”
李伯平嚷嚷着：“薯片不让倒，我倒干脆面你也不让，我闻着火锅味吃不着，比死还难受。”
秋小叶骂道：“你把干脆面倒进去，那我们待会儿吃什么都有干脆面渣，还怎么吃啊。”
秋小鹿一脸冷漠地把菜交给了秋小叶和李伯平。
然后秋小叶、李伯平和斩鬼队的人就一起把菜取了出来，一部分人负责洗菜，一部分人负责切菜，整个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其乐融融，仿佛有家一般的温暖。
毕竟这些人，可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伙伴。
“【甲】！你一个女的，能不能温柔一点儿，菜叶子都快被你搓碎了！”
“【庚】大哥！你能把你的武士刀收起来吗？咱切菜可不可以用菜刀？”
“【癸】！你小子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先吃上了啊？”
“废话，我都饿了半天了，火锅不就是要一边吃一边做吗，先把这些火腿肠和鱼丸下了吧，吃个半饱再说。”
一伙人说说笑笑的。
秋小鹿则一脸冷漠地看着电视，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时，一个宽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秋小鹿面前，秋小鹿抬头，发现是肥肥憨憨的【丙】。
“有事吗？”秋小鹿冷冷地问。
【丙】笑着，声音温暖：“小鹿，你跟我们一起来做菜吧，亲手做出来的食物，才会更美味啊。”
“你们？”秋小鹿皱了皱眉头：“算了吧，我是只鬼，跟你们这帮人混在一起干什么。”
【丙】呵呵笑着：“这不重要。”
“啊？”秋小鹿抬头，就看到了那张白色面具下，【丙】一对明亮而和善的眼睛。
【丙】笑着：“重要的是，我们是伙伴啊。”
伙伴？
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秋小鹿的瞳孔忍不住跳了一下，
仿佛她的内心，一下子被触动了。
伙伴吗？
如果是真的，
那真好啊。
······
······
“扑”的一声，大家围着满满是菜的一张桌子，拉开了手里的啤酒罐，纷纷举了起来。
只有墨知白，拿着一杯纯净水，十分地突兀。
秋小叶笑道：“我是队长，那就由我来发言了，我们斩鬼队能够今天站在这里，像一家人一样，要感谢每一个人的付出，同样的，要感谢曾经为了我们付出的每一个人，我们在开始之前，先敬他们一杯，敬老夜！敬【辛】！”
“他的名字叫董绍杰。”【甲】哽咽了一下，提醒。
“好，敬董绍杰！”秋小叶道。
“还有与歌。”【丙】说着。
“对，还有与歌，还有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的姚慕，让我们跟他们，先来喝一个！”
秋小叶说完，大家纷纷举起了啤酒。
随着啤酒涌下喉咙，秋小叶心里默默说着：“还要敬你啊，王安城，虽然我们是对头，不过没有你的话，我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一大口喝完。
秋小叶道：“好了，现在就该敬我们自己了，现在这个世界，仍然掌握在鬼族的手里，朋友们，未来艰难险阻啊。”
“谁说的！”【癸】第一个反对，用力拍着桌子：“我们的未来，是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