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转过身子，从小刘手上接过海碗，看着里边热气腾腾的、香飘四溢的食物，真心实意地感谢了一声：“嫂子，替我谢谢哥。”
虽然树的大哥早死了。
他也没有嫂子。
小刘见徐横舟把这戏给接上了，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动作就顺得多了。
她又给徐横舟递过去了一本书稿：“你哥给你的，让你学点文化。他想着你，想让你有出息呢。”
徐横舟嘴角轻微地抽了抽，他接过书稿随意地翻一翻，果然是他预想中的剧本。
小刘把导演交给自己的两个任务完成了，赶紧转身出镜。
明明自己之前演戏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怎么现在入个镜都有点同手同脚的了？
奇了怪了！
徐横舟见小刘那无论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落荒而逃劲儿的背影，很想笑。
但这段时间养成的良好职业素养，还是让他忍住了笑，并且保持住了静默的状态。
他去屋里找了双筷子，用鸡毛掸子扫了扫门槛上的灰，直接坐在上面，冲着院子外的方向扒饭。
咦，真香！
吃完了饭，他又把碗给洗了。
然后继续站在院子里发呆。
徐横舟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导演要他做什么了。
他想到剧本中的下一场戏，翻开小刘给他的剧本，再次确认了一遍。
心里就有了点数。
徐横舟仰头望天，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抬步往院外走去。
他今天晚上不睡了！
徐横舟不睡觉，剧组的人可不会陪他熬。
韩捷导演让工作人员下工吃饭之后也没继续喊他们晚上加班，直接让他们各回各自的房间睡觉去。
贾章轲早在徐横舟坐上小庄的摩托车离去的那一刻就有紧急事情离开了。
所以韩捷导演现在是整个剧组最有权威的人。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黎耀辉也没打算大晚上的跟着徐横舟去拍摄，他今天晚上打算早点睡觉，好好地养精蓄锐为明天早上那场戏做准备。
韩捷导演自己也不打算留在这，但是却把小刘留下了：
“你在这看着点镜头，盯着点徐横舟，他如果晚上要四处溜达，你就陪着他溜达一会儿。
这个小录像机给你，你发现有什么有意思的镜头就拍下来。”
小刘猝不及防地接过韩捷导演递给自己的录像机，就又听到他说：
“但你们别在外面游荡得太晚啊，徐横舟要是不去睡觉，你就让他在镜头前呆着，继续发呆。
然后你也可以早点休息。
至于你拍的镜头就都先存着，等我有空的时候给你看看。”
“好！”小刘握紧手中质感微凉的录像机，心头却仿佛燃了一把火。
徐横舟吃饱喝足，迎着晚风散步，浑身舒坦。
心底却异常地燥郁。
这不是他本人的心理。
而是树的心理状态。
他今天出现幻觉了。
看到了一团火。
还看到了火堆旁那个，不知是父亲还是哥哥的身影。
他难免又回想起了那个冬天。
他哥被他爸吊在树上打，然后就打死了。
而他，就站在大树不远处看着。
难以平静，无法释怀。
小刘紧盯着前面浑身散发着抑郁之气的徐横舟。
却一直找不到她想要拍摄的画面。
因为过于专注，她完全没有看到脚下凸起的石板，顷刻间就被绊倒，然后就往前摔。
徐横舟听到身后惊呼的同时，又听到一身凄厉的鸣叫从右手边的方向传来。
瞬间一个激灵，浑身僵住。
小刘摔倒在地，嘶地一声，却来不及感知疼痛，迅速爬起，稍稍走近了一些徐横舟，望向鸣叫传来的方向神情紧张不已。
来了下邱许多天，别的不知道，妖神鬼怪异闻倒是听了一大堆。
这黑天瞎火的，又是这么凄惨的叫声……
小刘又往徐横舟那边走了两步。
徐横舟感觉到小刘没事就没和她搭话，鬼使神差地朝着刚刚那声凄厉鸣叫的方向走去。
小刘薄唇微张，又合上，抿起，默默地跟在徐横舟身后，一起往声音的源头寻去。
相同凄厉的叫声，每间隔一两分钟就又传来一次。
到第四次的时候。
徐横舟看到了它。
这是一只桀骜的神气的鹰，它被铁链牢牢地绑在架子上。
眼珠中央黝黑无光。
外圈却透着一层淡金盈光。
直勾勾地盯过来。
小刘看到这只鹰，惊讶极了，心里头莫名其妙的紧张戒备却都散了。
她视线一偏转，又看到徐横舟的眼睛和鹰的眼睛对上。
心里一动，打开了录像机。
第61章 朗读
小刘甚至都没来得及为眼前这一幕画面按上一些特殊的意义，全身心就被自己镜头下的画面给吸引住了——
今夜月亮若隐若现，但是星辰却格外得清晰可见。
在点点星晖的背景下，徐横舟和鹰的眼睛都染上了星光。
一人一动物，全都静伫不动。
目光静静地相互凝视着。
给她一种人与大自然交互、幻境与现实重合的错乱又真实的感觉。
小刘正沉浸在光怪陆离、无边无际的艺术幻想中呢，徐横舟一句：“嘿，我还没眨眼呢，你这小鹰就眨眼了，我就知道你比不过我。”瞬间把小刘拉回到了荒诞的现实中。
她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雨，简直是大受震撼：徐横舟刚刚说他在和这只鹰做什么？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吗？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在比谁先眨眼这种事情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徐横舟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闲得无聊，和一只小动物玩了一个小游戏，小刘脑海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跌宕起伏，脑补得完全停不下来了。
噢，最终这个脑补还是停下来了，被他徐横舟亲手打破的。
小刘面无表情。
小刘生无可恋。
小刘默默地关掉了录像机。
小刘动动手指，想要把刚才拍下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删了！
但最后一秒，她又有些不忍心。
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自己拍摄的画面。
就算徐横舟是在玩游戏，但万一假戏真做呢？
说不定徐横舟在玩游戏的过程中真的和鹰产生了一点什么精神上的交流呢？
小刘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理论也并非没有道理啊！
徐横舟刚刚结束和老鹰大眼瞪小眼的活动，这只被铁链子束缚住的鹰所站的铁架子后边的一扇黑色大铁门忽得打开。
一位穿着军绿色大棉袄，头发胡子卷曲发白的老人家走了出来。
这位老人面容上的褶皱排列分明，全都往眉脚方向斜着，显得很是严肃，但一开口说话声音却显得极其得慈祥：
“我说二英怎么没动静了，原来是来了人了。”
徐横舟和小刘都礼貌问好。
还没等他们问出心中疑惑，对面这位老人却仿佛知道他们要问什么似的抢先回答了：“二英这只鹰刚到咱家来，可得好好地熬一熬才能被驯服。”
小刘想到刚才这只鹰凄厉的叫声，目光闪了闪，问：“鹰要怎么熬？”
老人的态度很好，回答地也很积极：“不睡觉呗！我不睡觉，它也别睡觉，看我和它谁熬得过谁。”
他说到这指一下铁门的方向，目光却依然放在徐横舟和小刘身上：“刚刚有点急事，进去了趟，我就把二英的伤口紧了紧，防止它睡着，你们应该是听到二英的叫声循着方向过来的吧。”
小刘木木点头。
徐横舟不语，不动作。
他们两个人听到这位老人说他是这么熬的鹰，心里多少都有一点复杂。
这种态度被老人感受到了，他的语气瞬间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随便挥了挥手：“行了，看过就算了，赶紧走，赶紧走，熬鹰不好有外人在。”
徐横舟静默片刻，转身就走。
小刘跟上。
这一路上两人也都没有搭话。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回到了树的住处。
徐横舟直接进屋去，脱了衣服躺倒在树平常睡的位置，头偏转向院子的方向，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能够看到一台摄像机闪着红点。
他静静地注视着。
小刘在镜头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夜晚的风越来越凉，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才意识到夜深了，应该回房间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