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对于阴凯卿同志的牺牲,谷雨才更加难过,这样一个如此坚定的同志,他知道得太晚了!
如果早知道,也把他调出来,就更好了!
事实上,谷雨对原来山西特委书记阴凯卿和组织部长刘天章两位同志都比较有好感,山西兵运工作做得很出色,这两位同志功不可没。
两人得到谷雨的欣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六届四中全会召开前,刘天章是书记,阴凯卿是组织部长,换句话说,两人在年初,换了一下位置,部下变成了上司,而上司变成了部下。
虽然两人的位置换了,但这半年以来,两人一直配合默契,山西特委内部很团结,谷雨上任知道这一点之后,自然十分欣赏;所以他才会让年龄更长的刘玉章同志前往陕西巡视,想搞清楚陕北根据地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创造出来,等到刘玉章回来,他还准备向中央提议,重用这位资历很老的同志。
而对年轻的阴凯卿,谷雨准备在山西历练一番,等过段时间,调到热河工作,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牺牲了,而且牺牲得这么壮烈。
谷雨心中又痛又惜,想了想,转头,沙哑着嗓子问道,“刘玉章同志去了陕西之后,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贺国正微微想了想,然后回道,“目前还没有!
我一个月前收到他的报告,他已经顺利抵达西安,并与西安的党组织完成了接头,现在应该正在巡视!”
谷雨点点头,“想法设法给陕西党组织传信,刘玉章同志巡视完之后,直接去热河省会赤峰,不要回平津,他在天津名气比较大,过来不方便,很容易暴露!”
“去赤峰?”
“北方局也将迁到赤峰!
你,建周,王庸,我们都会过去!”
贺国正脸色大变,他从谷雨的脸色中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颤抖得说道,“倭国人动手这么快?”
“张学良蠢得跟猪一样,蠢人下棋,死不顾家,这一次为了镇压石友三,又调了几万主力入关,这样的天赐良机,日本人肯定会动手,错不了!”
贺国正脸色很复杂,想了想问道,“我们搬到热河,会不会影响到平津的工作?”
“不影响!
这段时间,容强一直在学习如何发报,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她已经可以做一些发报工作了;我们还可以让华润电子在收音机当中夹带一部电台散件,运到热河组装,到时候就可以直接联系天津的同志!”
贺国正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要不要请示中央?”
“我是北方局书记,这点自主权还是有的!”
微微顿了顿,谷雨皱着眉头说,“这段时间中央的一些指示完全是乱来,我人在天津,搞不好还会派人过来,监督执行;我躲到了热河,中央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估计也只能不了了之,等到日寇发动侵略战争了,我们再向上报告我们的发展规划,打着保卫苏俄的名义,谁也不敢随便质疑我们的决定,到时候我们就好办了!”
贺国正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真不愧是谷雨,对中央的思路这么了解。
不过他的笑容转瞬而逝,想了想,低声说道,“要不要告诉张学良一声?”
“当然要告诉他,而且还要光明正大的告诉他!”
说到这里,谷雨拿出了一份稿件,递给了贺国正,“我写了一份日本可能侵略东北的情报分析,你交给刘象庚同志,请他想办法利用北洋的关系转交给张学良!
就说是他的女婿陈原道同志在监狱中写得!
请他务必留心东北的安全!
最起码也要把大帅府和奉天银行的黄金运到关内,要不然便宜了鬼子,他不得后悔死!”
贺国正微微一愣,猛然间反应过来,谷雨竟然想出了这种方法营救陈原道同志,真是想都想不到。
谷雨幽幽的说道,“我敢肯定,现在春风得意的少帅,不会留心一个环太党犯人的文章,不过一旦日本人发起了侵略战争,他一定会后悔不迭。
这个人年少轻率,但人并不蠢,知道好歹。
我们这么示好他,他大概率会想办法早一点放出陈原道同志夫妻俩,就算不放,也会给他们更好的待遇,文章我都写好了,你仔细看看!”
贺国正认真翻看起来,第一篇文章是对夏国和日本的国情分析,说出了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必然性,同时也稍微点了点东北军的布局失误;第二篇文章则是战争一旦打起,各方面的态度,比如常凯申,大概率会希望他戒急用忍,不抵抗,反正损失的又不是他老常的利益,不打对常凯申最划算;而另外一个利益方苏俄方面,自然不愿意和日本人靠得太近,影响到苏俄远东领土和中东路的安全,更不要说苏俄在东北还有大量的资产,日本一旦反动了侵略战争,苏俄的损失找谁去补?
而苏俄的态度,也就是夏国环太党的态度,换句话说,张学良可以乘机与苏俄缓解关系,并与夏国环太党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
这自然就是谷雨最重要目的,在奉天、在北平、在天津都关押着一大批环太党人,陈原道同志是谷雨的老乡,又是中大同志,还是河北省委原组织部长,他一旦出来,北方局的力量必然得到很大的加强,谷雨也不用担心夹带里都是别人了。
更重要的是,在奉天监狱,还关押着两位非常重要的同志,他们甚至比陈原道还要重要,那就是梁朴、李育才这两位同志。
这两位一个长期主持整个华东的工作,一等一的方面之才;另外一个是热河出身的抗联烈士,而且还在黄埔军校学习过,谷雨必须把他们营救出来,这涉及到他接下来的冀热辽战略。
有了这一文一武,在加上王庸、侯逸文这对搭档,还有李润民、李多才等同志负责经营,筹备根据地的物资;谷雨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在一两年内搞出一个冀热辽抗日根据地,并发展出万人以上的红色力量,这对于党在北方的立足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
而谷雨的第三篇文章,就是如何应对日本人的侵略,以张学良的怂,大概率会退让,当然谷雨不会这么说,只会说张学良奋战之后,不敌被迫退守关内。
但东北乃是张家的起家之地,又怎么能便宜日本人呢?
一定要想办法夺回来,最起码也要把东北军的精锐部队转移到关内;即便这些也做不到,也要想办法,迟滞日本人的进攻,鬼知道日本人会不会野心膨胀继续进攻关内。
所以谷雨给老张出了几条绝户计,第一就是给东北老百姓发枪,然后鼓励老百姓打游击,只要愿意闹腾,就给地方官。
反正这些地也控制不住了,给鬼子占便宜,还不如给东北老乡,只要有了表现,立刻发任命状,区县长,这个司令,那个总指挥,随便给;第二条,就是发动东北老百姓扒东北的铁路,东北的运输基本依赖于铁路,把铁路扒了,日本人想站稳脚跟,自然难上加难。
只要老百姓交上一条铁轨,就把几亩地许给老百姓,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日本人和那些汉奸走狗要想不认账,自然必须和老百姓拼命。
第三条,就是发动关内的抗日力量,到东北折腾去。
张学良一旦丢了东北,国内的老百姓肯定不满,比如说那些学生肯定要造反,咱们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去东北折腾去……
看完了这三条之后,彭国正同志眼睛都亮了,张学良一旦按照这三条绝户计执行起来,环太党就可以合法合规的拉起一支抗日队伍,而且还可以把那么多年轻学生带到抗日前线,只要锻炼一番,革命的队伍又将庞大了许多……
只不过张学良会不会听从?
谷雨笑着说道,“不管他听不听,我们组建抗日队伍,帮着老张家打鬼子,张学良怎么也不至于围剿我们,这样发展初期的虚弱就能迅速的渡过!
只要有个一年半载,我们就能在冀热辽地区站稳脚跟,到时候北方的革命局势又是一番模样!”
说到这里,谷雨叹了一口气,“红24军这么难,就是因为他们在太行山缺乏群众基础!
但如果我们打着抗日的旗帜,这个大问题反而没有了,到时候工作就好开展多了!”
就在谷雨叹息之间,红24军正在进行了脱胎换骨的变革,血淋淋的革命事实,让这些对革命充满着幻想的年轻人迅速成熟起来。
八月中旬,苏亦雄和赫光率领的红24军偏师在向西运动的过程中,人数越来越少。
到了八月底,跑到绥远境内,只剩下一百多人,基本上都是平定起义的老同志,而军长赫光也在一次与民团的战斗中,身先士卒,不幸牺牲。
年轻的军政委苏亦雄此时真正体会到革命斗争的残酷性,这一天在摆脱了敌人的追杀之后,苏亦雄让队伍停了下来,现在人越来越少,他就想,大家伙干脆分散回去,愿意回家的回家,愿意回去找队伍的,找队伍,总比凑在一起,被敌人追杀,来的要好!
“朱青云,张少卿,王雪来,王焕水……”
苏亦雄看着剩下的一百多位同志,一一点着他们的名字,最后来到了一位新同志面前,他有些面生,好像不是平定起义的老同志,“你是?”
“报告政委,俺是任纪贞!
三纵队二连三排一班的战士!”
苏亦雄眼前一亮,本来冰冷的心,猛然间跳动起来,“纪贞同志,你是什么时候参加的革命队伍!”
任纪贞有些害羞,搓着手,红着脸说道,“一个多月前,在阜平!”
苏亦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这几天,阜平参军的新兵,牺牲了五十多人,绝大部分都跑光了,你为什么不跑?”
“因为,因为俺跟他们不一样,俺知道红军是俺们穷人自己的队伍,俺当然要跟着自己的队伍走,俺就是死,也不当逃兵!”
苏亦雄眼前一亮,本来对前途已经十分失望的他,猛然间明白过来,虽然红24军一纵队只剩下这么些人,但他们照样成功的发展了一位新的同志,能发展一位,就能发展两位,三位,无数位,只要继续革命,革命就一定会成功。
苏亦雄高兴的说道,“说得好,任纪贞同志!”
苏亦雄拉着任纪贞同志的手,坐在中间,然后让其他的战士,也跟着坐在四周,开始了讲话,“同志们,现在俺们的革命出现了一些挫折,军长牺牲了,一千多人到现在只有一百多人;刚才俺一直在想,干脆大家伙散伙,愿意回陕北老家的,回陕北老家;不愿意回去的,就往东走,跟俺一起回去找阮书记去!”
说到这里,苏亦雄笑着说道,“想回陕北老家的同志,请举手!”
一开始并没有人举手,不过随着一个老兵举手,一个又一个年轻战士举起了手,大部分同志都举起了手,但也有一些人没有举手,他们鄙视得看着这些举手的同志,这些人不得不有些害羞得低下头。
“同志们,抬起头,不要不好意思,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
俺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谁愿意被敌人追杀呢?
想回老家,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
苏亦雄的声音突然高昂了起来,“但是同志们,大家有没有想过,俺们回去了,就一定有好日子过吗?
俺们在陕北老家,要是有好日子过,又何必出来当兵!”
一个战士崔长根想了想,有些沮丧地说道,“政委,你说得对。
俺爹给俺们村的地主干了大半辈子的活,一次干活时砸断了腿,地主不给治,也不给工钱,最后活活气死了!
爹死了,俺娘也病死了,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几岁就当了刀客,跟着高老总,砍来砍去,现在回去,家里也没人呀!
回去也不知道又能干嘛!
我还是不回陕北了,跟着队伍吧,最起码不被人欺负!”
说到这里,崔长根就开始抹眼泪,其他战士也纷纷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一个个哭了起来,苏亦雄这才说道,“长根同志,你爹的遭遇,俺们这些人谁没有遇到?
谁没有一大堆心酸的往事?
前些天俺们在阜平搞诉苦,大家天天哭,天天骂国民党反动派,天天骂军阀地主,可是不管俺们怎么骂,国民党反动派,军阀地主都不会消失;俺们就是骂一千遍,一万遍,反动派还是会继续欺负俺们,压迫俺们!”
说到这里,苏亦雄猛地举起了枪,“俺们这些穷人,要想真正活下去,只有一条路,用俺们的枪跟他们干,要不然俺们过去受欺负,现在受欺负,将来还是会受欺负!”
另外一个战士徐增林怯生生得,低着头说道,“政委,俺也想和敌人打,可俺们打不过呀,俺们一千多人出来,现在只剩下这么点人!”
苏亦雄笑着说道,“俺现在说得就是这个!”
他把任纪贞拉了起来,然后指着任纪贞说道,“纪贞是阜平人,阜平参军的战士都走了,他却没有走!
为什么,就是因为纪贞觉悟高,知道俺们是穷人的队伍,是为穷人打天下的,他舍不得走!
同志们,任纪贞是一个新战士,他都有这样的觉悟,俺们这些老同志难道还不如他吗?
俺们现在确实只剩下这一百多人,可是俺们这一百多人,要比原来那一千多人还要强大,因为俺们每一个人都知道革命的道理,都敢打敢拼,为了革命都不怕牺牲!
是,俺们是暂时失败了,但那又怎么样?
俺们现在输了,但俺们又不会一直输下去!
俺们可以找到一个任纪贞,就能会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任纪贞,未来也会有一千个,一万个任纪贞!
等俺们有了一千个,一万个任纪贞,俺们还会输吗?
还会怕那些狗腿子吗?
那帮子狗腿子,没有俺们敢拼命,没有俺们刀法精,俺们凭什么被他们一直追着不放?”
听完了苏亦雄这番话,战士们交头接耳,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要不,干脆再赌一把,跟着政委回去找大部队去?
反正就算回了老家,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就在将士们犹豫不决的时候,苏亦雄指了指四周的大山,“同志们,俺们现在干脆不走了,就待在这大山里,跟敌人绕圈圈!
敌人追来了,俺们就往山里躲起来!
敌人退了,俺们就跑出来,打那些保安团狗腿子,为军长报仇,然后发动农民革命,找出第二个、第三个任纪贞同志。
只要俺们小心翼翼,就可以不断壮大队伍,等哪一天俺们的人多了,比带出来的一千人还多,俺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回去找阮书记,而不是现在这样,连吃饭家伙都丢了,光着两只手跑回去蹭饭吃,都是陕北老爷子,俺丢不起那个人!”
一个战士有些胆寒的说道,“躲在这大山里,俺们吃什么,喝什么呀!
总不能抢老百姓的吃食吧!
那可不是革命!”
“老百姓能在山里待得住,俺们为什么待不住?
老百姓吃什么,俺们就吃什么!
俺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吃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