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这样说话,要么真是本事到家,要么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说大话。前者倒好,要是后者,丢人的就不只是他了。
司老爷子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谢不宁,沉声吩咐管家:“去把生辰八字拿来。”
这小道长既然敢打包票,如果不能灵验,即使救过外孙,司老爷子也不会轻轻揭过。以往上门的骗子,无一例外再也没出现在京市过。
甭管其他人多么不信,裴白扬却是坚信谢不宁一定能把表哥救醒,全场就属他最为轻松。
拿到小司的八字,谢不宁暗暗记下,交给司老爷子一张还魂符。
“咳,今天未时,也就是下午一到三点,用香炉点三根香,再点燃这张符。香点燃以后,要一个血亲至亲喊他的名字,在香烧断之前,不要停。”
司老爷接下符后,纳闷道:“难道小谢道长你不亲自主持?”
留的这一手,完全是为了躲避到时可能变得焦灼又微妙的气氛,谢不宁怎么可能还留在现场见证小司想起一切。
他微微笑了笑,和煦的笑容十分安抚人心:“放心,按我说的做,司先生一定能回来。”
既然这样,司家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不免嘀咕,该不是说了大话怕被现场拆穿吧?不然着急开溜什么啊。
裴白扬也是不明白,谢老师不还想着酬金么,怎么有点消极怠工?
他想着问了出来,谢不宁慈爱地看着他:“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裴白扬丈二摸不着头脑。
谢不宁心说,不知道吧,你表哥的魂在你旁边飘了半个月,愣是没记起来和你有关系,这豪门的塑料兄弟情。
借口有事早早离开,谢不宁独自回到香弥山的别墅,心情复杂地在草坪上徘徊。
从听到门口车子停下的声音,小司就知道他回来了。
透过窗户,看到楼下的人踩着一块草地来回转圈……就像得不到零食的猫,生气又无可奈何。
细白的手指放下窗帘,男人利落的剑眉下,湖泊般的眸子闪烁着波光,宛如暖阳照进去。
绕圈半天,草地被踩出一条印。谢不宁终于放过可怜的草坪,决定去给小司消消气再说。
房间内小司长腿交叠,端着书坐在米色的单人沙发里。
谢不宁走过去,清咳一声,把他从书里拽出来。两人高低相视,他却生出一种与人平视的错觉。
“如果你是要说昨天的事……”我没有生气。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两人同时出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被他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谢不宁忽而感到无言的包容,放缓了声音道:“好消息是,我知道怎么送你回魂。”
他发自内心地柔和笑了:“你可以回家了。”
或许比起玩笑的对错,担心社死的尴尬,这才是最值得关心的事情。
“……”
看了眼即将到尾声的书,小司合上书本,神情一如既往没有波动,点点头:“现在?”
离开身体那么久,他应该也想快点回去吧。谢不宁本来想和他多聊一会儿,毕竟,一旦他回归现实的生活,以后说不定没有机会再见面。
“就现在。”谢不宁也笑着点点头,“我去准备一下。”
小司看着他忙碌,布置简易的法坛,一一摆放朱砂和法器,这一天的到来是情理之中。
到了未时,谢不宁伸头看外面,天空显得很蓝,晴空万里,是诸事皆宜的好时辰。
临作法开始前,谢不宁拿出小纸人问他:“要带走吗?”
小司伸手接过来,这是他仅能带走的东西。回归人身,曾经烧的书也再看不到了。
谢不宁起坛作法,有生辰八字和肉身方位的双重联系,这一回感应尤其强烈,几乎片刻之后便确定位置。
他双手掐诀,对着法坛中央一茶碗白米咒道:“起!”
烛火大盛,茶碗中西南方,一小撮白米自动堆聚成小山,恰好对应所感应的方向。
“荡荡游魂,何处依存。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收魂附体,走!”
随着咒语落下,院中忽然刮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越摇越盛,坛前的小司顷刻间被风送走。
两人目光相触,谢不宁只见到他眼眸暗沉如深潭,涌动着波涛一般。
院中风不停,茶碗里的米被无形的手划开一条道路似的,直指西南方向的小山。
……
小庭院里,一撮纸灰蓬飞上天空。
司父正在床榻前,不停地喊着儿子的名字。
除此之外,院里也摆了一座法坛,比起谢不宁的简易法坛不知庄重多少倍。
“他也挑这个时间,什么意思啊。”和家人站在一旁观看,裴白扬有点不高兴。
这老家伙是不是蹭热度啊,明明谢老师先说表哥能在未时回来,他早不来晚不来,也选这个点。那到时灵验了算谁的?
司雅兰清楚儿子和姓谢的小道长关系好,说道:“小谢不是说未时是吉时,兴许白先生也算到了。好了,只要人能醒,不会让你朋友吃亏的。”
忽然院中起风,几人都被坛上的动静吸引过去。司老爷子抑制不住瞪大眼,不一样,这次果然不一样!
……
茶碗中的小道行至一半,忽然停住不前。
谢不宁见状皱眉,他半路遇到什么?
再次念起回魂咒,冥冥中有牵引,小司不应该主动停下。再说,以他的性子,一般的阴物拦不住更迷惑不住他。
对峙好一会儿,米中的小道仍未动分毫,谢不宁才意识到情形严重。纤瘦的手指往法坛摆着的水盆里一搅,波纹荡漾中,水面映出小司被一团人形的黑气牵扯住,逃离不得。
那黑气不像寻常鬼怪,格外凶狠,恨不得一把将他撕碎。幸亏还未走远,小司有护持在身,黑气才没得逞。
谢不宁一惊,赶紧抓起三清铃,一边念咒一边叮铃叮铃地摇起来。
小司也知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半路杀出一只黑鬼。对方杀他不得,也不放他走,显然是想慢慢耗到他抵挡不住。
进退两难之时,忽然听到天空传来谢不宁的声音:“危险,跟我走。”
小司没有犹豫,转身便随着声音踏向来时的路。
“不要相信他,他是假的!”忽在这时,原本将要去往的方向也响起一模一样的声音,“他想骗你过去,快来我这边。”
小司脚步一顿,两道声音一模一样……没有多余的思索,他仍然朝来时的路踏去。
“你知道前面有什么,饿鬼万千,阿鼻地狱,此身化为枯骨……”“谢不宁”还在说着,见他毫不回头,那声音忽和黑影融合,呼啸着朝他扑来……
谢不宁咬紧牙关,手稳住不断摇铃,正和那东西较量,另一只手勾着红线,紧扯不放。
小司被一阵力量极速带往香弥山的方向,黑影紧追不舍,阴戾的风直冲牵引他的方向而去——
他换了目标,想要攻击背后的法师……
意识到某种可能,小司淡如琉璃的眸子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果断挣断无形中牵引他的一条线,将佩戴不离身的佛珠手串抛向黑影……
……
院中,法坛上犹如风雨呼啸,烛火激烈的抖动,却迟迟不见床榻上的人醒来。
三根香未燃尽,按照谢不宁的交代一直呼唤儿子名字,司父坐在床前,并不参与外头的法事。
然而徐徐传来的念诵声,催的他脑袋昏沉,竟不受控制地打起瞌睡。
幸亏司老爷子及时发现不对,大喝一声,司父才猛然惊醒回神,更急迫地呼唤儿子的名字。
……
另一边,谢不宁手上绷紧的红线断开,他当即心里一紧,不管如何摇铃也感应不到小司的踪迹。
盆里的水逐渐恢复清澈,谢不宁脑瓜子嗡嗡的,赶紧给裴白扬打电话。
“你问我表哥?”裴白扬往身后回看一眼,喜形于色,“醒了,真的醒了!我的天,谢老师你也太灵了,说不过三点就不过三点。”
谢不宁抹把汗,发虚一般坐回地上。吓死他了,还以为小司出了事,幸好,幸好。
“嗯,那没事了。”他长吁一口气。
裴白扬:“怎么没事,你还得来一趟啊,我外公肯定要好好感谢你,你没看他现在都高兴的成什么样了——啧,就是我跟你说,我外公请的那个白先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非要未时作法帮我表哥收魂……”
裴白扬撇了撇嘴:“哼,现在我家里人对他感激的不得了。什么啊,明明是你的功劳……那个谢老师你别生气,我家人太高兴了,等你哪天有空,一定会好好谢你的。”
“你那边也有法师?”谢不宁有些奇怪,不过依他们对小司的重视程度,多请几个法师也不出奇。
犹豫了下,他对裴白扬道:“嗯……让你表哥以后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把我的护身符给他!”裴白扬拍着胸脯,嘻嘻笑了,“反正我还有你可以补存货。”
明明对方才是晚辈,可大多数司家人却只在门外等待,不敢随意进去那个房间。
司桷羽睁开眼,一双冷淡的眸子半阖着望向天花板,静静思考了几秒,才从床榻上坐起来。噼啪……手腕上的佛珠滚落一地。
墨黑的发丝垂至身前,他抬起手,纤长白皙的右手捏着一个小纸人。
他又静静注释手上的小纸人几秒,垂着眼睛,睫羽无声地动了动。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见他醒来,司老爷子可算是长长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司老爷子见他出神,仔细回忆,似乎之前并未见过。
司桷羽下意识把小纸人收紧,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我昏迷了多久?”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车祸发生的时候。
本来昏迷后苏醒,身体行动能力会恢复得更慢,他却没有不适的感觉。
司老爷子对他冷静理智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回道:“有半个月了。”说完又忍不住小小埋怨,“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老爷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天天给后辈操心,你们一个个不领情的,难道我是萝卜转世,天生爱操这淡心不成?”
司桷羽脱口而出:“萝卜不投胎。”
司老爷子:“……”
围观的司父:“??”
“白先生你快来看看,我儿子醒过来好像不对劲呐!”
“……”
确定完亲孙子如假包换,司老爷子神色古怪:“也不知道他离魂遇到了什么,怎么说话性情都变了。”
白先生微笑道:“方才给大公子收魂的途中,遇到阴物阻拦,情况凶险,大公子还以后还是要多小心。”
注意到院中的法坛,司桷羽看不出表情地道:“不记得了。”转身光着脚走向更深的室内。
管家意会地跟上去,吩咐侍者准备毛巾和衣物。
司老爷子流露些担忧,白先生笑道:“大公子虽然离魂,但天魂还留在身体里。天魂掌管灵慧,失天魂则愚痴,记忆受影响也是情理之中。”
司老爷子表情更奇怪了:“你是说他离魂期间,智商会严重下降?”
白先生:“……可以这么理解。”
然后,司老爷子就开始嘀咕起来,什么“不能想象”,什么“难怪变了”,“后遗症”之类的。
白先生笑容僵了僵,温声道:“大公子命格富贵却单薄,不是长寿之相,老爷子以后还需注意。”
司老爷子思绪终于转到正头上来,叹息道:“以后还要多麻烦白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