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有些狰狞,桌上这些精心准备的酒菜仿佛是个笑话,她手一拂,桌上的东西瞬间丁零当啷地碎了满地。
“娘娘息怒!”腊梅和雪梅一同跪了下来,“二殿下定不会责怪您的,这次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皇后压下心底的怒意,问道:“查清楚了吗?太子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宗庙的?他当初一定不在明华宫里,不然本宫派去的人早就动手了。”
“现在还未查到是怎么回事,据他们禀报,说当天平昌公主也去了宗庙上香,只是她没待一会就出来了,也没见她带了什么进去。”雪梅说道。
“虞绮?”皇后默念了一遍,“不对,她肯定有问题,她当日真的什么都没带进去?”
“平昌公主说只是上几炷香,并未携带任何东西,只带了一群侍女跟在后面。”
“侍女?她往常不是这么招摇的人,去宗庙上香,为何要带一群侍女过去?再遣人去问,任何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是!”雪梅听令出去了,腊梅则让人进来收拾残局。外头的宫人进来看见这一地,不由有些咋舌,也不知皇后娘娘最近是怎么了,宫里的摆设换了一批又一批,倒有些像以往大皇子的作风了。
没过多久,雪梅回来了:“娘娘,那些人问过管事,管事确定平昌公主并未带任何东西进宗庙,只带了一群侍女,但据说里头有个很小的侍女让他多看了两眼。”
皇后听完,激动地一拍桌子:“定是她把太子送进去的,竟让他女扮男装蒙混过关!难道圣上一直把三位皇子藏在公主府?”
雪梅摇头:“奴婢觉得不可能,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在公主府几个月之久?咱们的人整个京城都查探过,他们定是后来才进京的。”
“可本宫想不明白,京城四个城门都封锁的严严实实,派过去的人都是本宫亲信,他们怎么会放外人进去?难不成——你再去把前几日二国舅的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看皇后这么激动的样子,腊梅赶紧去到里头找出纪平前几日送过来的信。皇后看了许久,才苦笑一声:“本宫明白了,他们竟然当着守城军的面,大模大样地把人送了进来,可恨本宫竟一点也未察觉!”
雪梅和腊梅不解,待皇后解释清楚,她们也都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样子。竟然是这样的!她们当时还暗笑过国舅爷竟连几个毛孩子都哄不住,可没想到,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些毛孩子骗了!
“事既已成定局,再追究也无济于事。看来只有用最后一招了!本宫就不信,他还有圣旨!”皇后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转头吩咐腊梅,“去厨房弄点参汤过来,本宫要去乾元宫走一趟。”
……
“皇后娘娘驾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千岁千岁千千岁。”乾元宫里的宫人连忙行礼,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因为皇后娘娘已经几日不曾来了。
内殿的张福海听见声音,出来一看,也行了一礼:“不知娘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皇后对他再也没有当初的和颜悦色,直接冷哼了一声:“笑话,本宫想来看看圣上,还需有事才能过来吗?”
“奴才不敢。”
皇后绕过他,径直往里头走去。
内殿窗户紧闭,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闻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天和帝脸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之上,脸窝都陷下去一些。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太医。自他昏迷后,太医院就派了人轮班在殿中守候,生怕他会出什么问题。
皇后在龙床上坐下,眉头轻蹙,纤长的手指拂过天和帝的眉眼,脸上满是痛惜与担忧之色。
“李医正,圣上最近还是这样吗?有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李医正有些惭愧:“请娘娘恕下官无能,尽管和太医院的同僚日夜翻阅医书,可也没找到一种方法能让圣上清醒过来。其实圣的身体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只是他似乎郁结于心,不愿醒来。若您与各位娘娘多与圣上说说话,说不定圣上就能早日清醒了。”
这也是太医院所有的人一同得出的结论,也不知圣上是因何事郁结,才会陷入梦魇之中,迟迟清醒不过来。
皇后哀伤地说:“这事也怪不了你们,本宫相信,你们已经尽力了。本宫带了些参汤过来,想侍候圣上用一些,再和他说几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李医正听话地出去了,张福海却说:“请娘娘恕罪,按照规矩,圣上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先由奴才试毒,这参汤可否让奴才先尝一口?”
皇后紧紧盯着张福海,道:“张福海,你这是信不过本宫?”
张福海笑道:“娘娘多心了,老奴怎会信不过您?只不过,这是老奴的本分所在,便是太子殿下拿过来的东西,老奴也是要先试毒的。”
皇后笑意不达眼底,凉凉地开口:“既然如此,腊梅,盛一点出来给张公公尝一尝,让他看看本宫到底有没有下毒。”
张福海尝了一些,又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发现没什么反应,便示意皇后可以喂给天和帝了。
皇后道:“张公公应该放心了吧?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本宫有些话要和圣上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应该不用让你知道吧?”
张福海恭敬地说道:“自然,老奴就在门外侯着,若娘娘有事吩咐,只需大唤一声,老奴就会马上进来。”
说完,他便和腊梅一起走了出去。在腊梅想要关上内殿的门时,却被他阻止了。
“在这里也听不到娘娘的话,门开着,方便咱家时刻注意圣上的身体。”张福海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腊梅朝皇后看去,接到示意后,便任由门敞开着,她和张福海一左一右守在门外,时不时就探头看看里面的情形。
第505章 身不由己
“看你那条狗, 对你多忠诚啊,这是防着本宫呢。”
皇后带着温柔地笑,一边给天和帝喂参汤, 一边自言自语。参汤从天和帝嘴边流出,她拿起帕子轻轻擦拭,从远处看,俨然是位体贴的好妻子。
“你说, 本宫哪有这么傻, 怎么会让他抓住把柄?不过,本宫倒也小瞧了他, 没想到大事竟会坏在他手里,还有你的好妹妹平昌,你说, 本宫要怎么对付她们呢?”
黏腻诡异的声音传进耳中,就像一条湿冷的毒蛇从身上游过, 昏迷中的天和帝突然眉头紧锁,表情由平和转向痛苦。
皇后有些讶异:“你还听得见啊?怎么, 听见我说要对他们下手, 你就慌了?还不止呢, 你的爱妃也死了, 接下来该轮到稷儿了。我告诉他们, 是稷儿杀了张贵妃, 居然没一个人怀疑, 可见我这个母后,当的有多好。”
天和帝额上冒出了冷汗,似乎身体都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皇后笑了起来, 继续附在他耳边说:“我让人把他关在牢里,等过了年,张大人必然会上折要求严惩这杀害庶母的畜生,当舅舅的要亲外甥的命,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就是他们害死本宫孩儿的报应,两命换两命,你说值不值当?”
天和帝被刺激地牙关紧咬,整个人似乎都在和梦魇斗争,想要冲破桎梏醒来。
皇后没看到这一幕,继续说着一些恶毒的话。最后,她似乎满意了,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然后唤来腊梅,提着食盒悠悠地走了。
她刚出去,张福海就冲了进去,看见天和帝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立刻将李医正叫进来施针。
几针下去,他的情况又稳定下来。舒了一口气的张福海没有注意到,一直未曾睁开的眼睛无力地张了一下,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合上了。
……
年关刚过,虞秋又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大朝。
正月初五日,所有大臣齐聚大殿之中,一口一个吉祥话。文官们给的祝福十分文雅,武官们说的虽普通但显得真诚。
新的一年,大家都不准备触霉头,偶有上奏的,也是说些民间风俗和趣事。就在这场朝会即将和谐落幕之时,张大人走了出来。
不同于其他大臣们红光满面的样子,他看上去要狼狈的多,一双眼睛下青黑不已,一看就是熬了夜。
“太子殿下,臣有本要奏。这些话,臣之前就想说,可碍于册封大典和新年,才留到了现在。腊月十四那日夜里,圣上传召皇后母子与张贵妃母子进殿议事,一番争吵之后,大皇子竟杀死了张贵妃,又将圣上气得昏迷,至今还未醒来。像这样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畜生,请求太子殿下,代圣上下旨判决此案,让他血债血偿!”
张大人咬牙切齿,一副与虞稷之仇不共戴天的样子。事实上,他确实恨不得虞稷去死。自妹妹被杀后,他的父亲就一直缠绵病榻,整日昏昏沉沉,嘴里还一直念着妹妹的乳名。昨天夜里,更是浑身高热,吓得他一宿都不敢合眼。
大夫告诉他,说他父亲年事已高,又受了刺激,恐怕就在这段时间了。他听后悲痛欲绝,想着绝不能让他父亲死不瞑目,在他死之前,一定要让他看着仇人偿命才行!
龙椅旁边的虞秋被他的话吓懵了,这件事,他虽知道,但一直却不敢去面对,他希望能等到父皇醒来再处置。大皇兄虽然有时会欺负他,可大部分时间还是想着他的,出宫之后还会给他带点外面的新鲜玩意。
他不想亲手处置自己的兄长。
见虞秋不说话,张大人又道:“请太子殿下成全!臣知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念及他是您的长兄,可您的二皇兄又何其无辜?他日夜守在灵堂里,面对着亲娘的遗体,定是痛不欲生的!您不能让他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看着自己的亲娘死不瞑目啊!”
张大人说的老泪纵横,说完后,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虞秋磕头,嘴里还一直说着:“求太子殿下下旨,严惩凶手!”
其他大人也看不下去了,不时便有人跟着跪下,嘴里说着同样一句话。没一会,大殿之上已然跪了半数的人。
虞秋坐在上面,脸色煞白,双眼失神,面对大臣们的重重逼迫,才八岁的他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可……可……也许这是个误会呢?”他怯怯地开口,心里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大皇兄会杀死张母妃。
张大人悲愤地抬起头,叫道:“这话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哪里还能有假?难不成皇后娘娘会冤枉自己的儿子?!要不是她还有几分良知,没有隐瞒此事,恐怕那个畜生现在还逍遥法外!”
虞秋红了眼,想起先生以前给他们讲过的故事,里头就有判案的过程。他道:“那大皇兄签字画押了吗?官府审案,要请案犯升堂,一切查明之后才能定罪!难道你们不讲律法的吗?”
这……底下的大臣们愣住了,好像,他们确实没有为此事升过堂。自大皇子被下入大理寺中,也没有提审过他。
“皇后娘娘说的话就是证据!还要讲什么律法?”
温太傅站了出来:“张大人,本官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我大魏律令有云,一切案件的审查必须依照律法行事,任何人不得僭越。再一个,此案涉及之人事关重大,倘若真有误会,错杀一位皇子之责,张大人可担得起?”
一向不出声的温太傅站了出来,说的句句在理,张大人嘴唇抖动了几下,想反驳却找不到话来说。
“若升堂之后,查明一切真相确如皇后所说,到时候太子殿下一定会给出公正的判决,到时候张大人再报仇也不晚,何必急于一时。”温太傅又补了一句,先将他稳下来。
张大人道:“那请太子殿下尽快着人查明此案,臣就等着看罪首伏诛了!”说罢,他一甩袖走了出去。
小全子连忙叫了“退朝”,在大臣们都离开大殿后,温太傅走到侧门边,等着虞秋过来。虞秋一见他,便扑了上去,温热的眼泪透过衣裳,烫得人心里莫名的酸楚。
温太傅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当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啊,便是以后当了皇上,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第506章 调任
虞秋夜里被噩梦惊醒, 吓得大喊大叫,把外间小榻上的小全子也吵醒了。
他急忙跑到里头, 看见虞秋坐在床上,双目失神,额上粘着几缕汗湿的头发。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做梦了?不怕,奴才们都在外头。”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帮他把被子拉上。
“小全子,”虞秋道,“我梦见大皇兄杀了张母妃,她一身都是血, 趴在地上, 很痛苦的样子。她一直都在问我, 为什么不帮她报仇?”
他的梦境远比形容出来的要可怕得多,梦里张贵妃那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好像要把他也杀了一样。
小全子有些心疼, 知道这是因为早朝上张大人说的话让他产生了梦魇。
“太子殿下, 梦都是相反的, 您要帮娘娘查出事情的真相,她怎么会怪你呢?”
“你说, 真的是大皇兄杀死了张母妃吗?张大人说这是母后亲口说的。”虞秋急切地看向小全子,渴望从他口中听到相反的答案。
小全子沉默了一会, 还是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道,但奴才知道,世上也并非是所有的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就如他自己,便是父母挑出最不喜欢的, 才会把他卖给宫里的人做小太监。
虞秋若有所思,想起了显表哥和钟离钰,好像他们二人的爹爹,确实都不喜欢他们。那母后呢,也是因为不喜欢大皇兄才这样说的吗?那为何大家又都说母后十分溺宠大皇兄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早上他去母妃宫里吃饭,都一直想着。
谨妃提醒他说:“专心吃饭,小心噎着。”
虞秋抬头问她:“阿娘,你说母后对大皇兄好不好?”
谨妃迅速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她将下人全部屏退之后,说道:“怎可在背后妄议国母?你母后的事,往后不许和人说道,明白了吗?”
虞秋有些委屈:“我只对阿娘说了,您就和我说说吧。”
谨妃温柔又无奈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但若是我,绝不会像她这样。”
“为什么呢?”
“阿娘喜欢你,所以也希望别人能喜欢你,教你学问道理,教你友爱恭敬都是这个原因。但像你大皇兄那样行事的,别人只会惧怕厌恶他,又怎会喜欢他?溺子如杀子,这个道理皇后娘娘不应该不明白。”谨妃一直都觉得皇后娘娘很奇怪,在管理后宫上,她是非常睿智的国母,可在教孩子上,她却仿佛变了个人。
“是这样吗?”先生好像也说过,严师出高徒,在触及到品行之类的问题时,一定是要严加管教的。
“好了,安心吃饭吧。”谨妃不再说话,帮他夹了一筷子菜进碗里。
虞秋心事重重地端起碗,还是有很多不解。
早上常朝,大臣们没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要说,焦点还是集中在昨日的大皇子杀庶母案中。
有人提出,这事应该尽快解决,张贵妃一家都为大魏做出了许多贡献,现在她惨死宫中,不能让有功之臣寒了心。
虞秋问道:“那就让大理寺卿尽快提审大皇兄,查明真相吧。不过,不许屈打成招。”
大理寺卿穆远修站了出来:“臣遵旨,定不负殿下所托。”
散朝后,虞秋依旧领着几个人去批阅奏折,近来每天都处理,奏折的数量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而且大家写的都比以前更加简单了,批复时就不用叫太多人了。
在批复过程中,吏部尚书道:“太子殿下,这是温太傅上的折子,内容是想要将漳州府提举学事司楚提学调任京城之中。他的三年考评全部为优上,在任期间,漳州府学风得到很大改善,其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政绩斐然,提议擢升其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