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让沈鱼退学,姓肖的孩子都好好在学校里待着,就沈鱼一个儿出去打零工,人家得怎么说他肖家?
当然不会觉得是梁凤霞当妈的刻薄亲生儿子,那坏人不就是他们肖家人?
肖老爷子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段时间他老有这种感觉,一生气或者一激动,就容易这样。
他觉得他就是被气到了,但他现在已经放弃跟老婆子讲道理,讲不通,讲了也没用,嘴一秃噜,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
能怎么办?好在自己还能制住她,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能离咋滴?
他老爷子要脸,不能干这种事。
叫老爷子这么一打岔,肖老太是不敢再拿沈鱼跑出去一天的事找他茬了。
肖老爷子还特意跟沈鱼谈话,说让他放心读书,要是能考上大学,他们肖家继续供他。
这话说的多漂亮,可家里都知道沈鱼成绩不行,这不是跟肖家辉一个班嘛,肖家辉是班长,沈鱼是平头老百姓。
肖家辉学习成绩稳定班里前五,沈鱼好歹没考倒数前五,但那个名次,也拿不出手。
这样的成绩,考大学基本上是做梦,这会儿大学还没扩招,又不是前几年刚恢复的时候,难考着呢。
知道沈鱼考不上,人家当然随便卖好,反正是你自个儿不行,不是我们不供你读。
再说,就算沈鱼考上了,他们供沈鱼读个大学也不亏,这会儿大学还不收学费呢,要是家里实在贫困条件差,学校还有助学金补贴。
等沈鱼读完大学,国家包分配,挣了工资,他拿得住?
十八岁之前还能说梁凤霞尽抚养义务,十八岁之后可没了,他吃多少用多少,得加倍还回去。
所以要么怎么说肖老爷子精明,人家就不是吃亏的人。
沈鱼干不出他这样的事,但他接的住话,就一副不好意思又惭愧的模样:“我学习成绩没有家辉哥好,考大学是没指望了,就看往后,能不能找个正经事儿做,以后……”
“以后是有什么打算?”肖老爷子笑眯眯地问。
这会儿要是在外面走廊,沈鱼肯定不是这个说法,但这不是在屋里嘛,别的人不知道哪去了,就剩肖老爷子和肖老太。
沈鱼就说:“以后挣钱了,在城里扎住脚了,也给我爸接来,让他好好享享福。”
肖老爷子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鱼一脸兴奋地畅享未来:“爷爷您不知道,乡下种地苦啊。我爸劳累了一辈子,我来城里的时候,他掏光家底,还跟人借钱,才给我凑了二十来块钱,让我拿着念书。这些年,我没有本子笔用了,也不好意思找家里要,三个孩子呢,家里困难我是知道的,张不开口,我就用的我爸给的钱。”
肖老爷子:“……”
肖家是没给过你一分钱,但我家供你吃喝读书了啊!个没良心的小狼崽子!
肖老太抓的关键点很奇怪:“你爸给你钱了,在哪儿?”
肖老爷子:“……”怎么有这么蠢的老太婆!
沈鱼一摊手:“用完了。我妈只给我交学费,本子笔就开学给买,用完了我就只能自己花钱买。平时吃不饱,饿得受不了了,我也只能花我爸给的钱,就花完了,前不久花完的。”
“这就花完了?二十多块呢,你咋这么能败家!”肖老太痛心疾首,活像花的是她的钱。
肖老爷子都没心思说她了,他深深地看了沈鱼一眼,这孩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逆来顺受,怕是怨气都积在心里了。
学费是她妈出的,书本文具钱还有饿肚子时候的救命粮,是他爸给的钱买的,横竖就没他肖家什么事。
之前闹那么一场,估计就是钱花完了,才爆发出来。
所以这孩子就算真有了什么出息,也不会回馈肖家。
肖老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那种,你挺瞧不起一个人,但突然知道,那人其实也没把你放在心里,不把你当回事,一下子又觉得不舒服了。
生气吧,不至于,但总归心里头别扭。
肖老爷子自个儿消化了一会儿情绪,琢磨着琢磨着,心里头的结又开了。
嘿,他想这么多干什么,就沈鱼这个怂样,能有啥出息。
他不是能嘛,不是心里怨嘛,那你别靠着我肖家啊!
是,梁凤霞是你妈,可也是我肖家的儿媳妇,况且,梁凤霞对沈鱼什么样,肖老爷子看得清清楚楚,就不是个疼孩子的。
现在是不能直接赶你走,但你这不是要过生日了嘛。
等你过了十八岁,成年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让我肖家养着。
到时候找个借口撵出去,就看你那乡下种地爹,有没有钱供你继续读书。
没有?那成,回乡下找你爹,教你抗锄头去吧。
这么一想,肖老爷子心气儿就顺了。
算算账,沈鱼这些年在他家,没花着他们的钱,沈鱼那一份粮食份额,要是花钱买高价粮,得多花多少钱呢。
学费梁凤霞出,生活费约等于无,衣服是肖家辉穿旧的。
对,没花钱,不亏。
肖老爷子心里顺畅了,就懒得搭理沈鱼,你就作吧,没想到爷爷我要让你扫地出门了吧。
沈鱼确实没想到,他虽然努力朝这个方向促成,但他又不会读心术,哪晓得老爷子怎么想。
就算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
他是不知道肖老爷子怎么想的,但他发现,肖老爷子态度变了。
比如他早上要多拿一个馒头,肖老爷子不会为了息事宁人再帮他说话,直挺挺地说:“不够吃找你妈。”
沈鱼一下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下,这是昨天的话?有效果了?见效这么快的吗?
梁凤霞当然不干,没老爷子压着,还指望她拿钱,做梦?
沈鱼不做梦,沈鱼有法子。
他跟梁凤霞说:“妈你手头没钱没关系,我要是饿得受不了了,我就你们厂上找你,我记得你们食堂吃饭可以记账,月底发工资的时候结算对吧?”
梁凤霞要晕过去了,沈鱼要是跑到她单位食堂上说,他吃不饱饭,人家怎么看她啊!
这又不是早些年吃不饱饭的荒年了,哪有工人的孩子饿肚子的!
肖老爷子和肖建设脸色也变了,沈鱼真要这么干,肯定是他们名声更差,谁会相信亲妈不给孩子吃饱饭?那肯定是继父家苛刻。
肖建设脸色铁青,都想对沈鱼动手了,肖老爷子心里也恨得不行。
果然,这就是个狼崽子,养不熟的!
但老爷子城府够深,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来回转了一圈,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能不让孩子吃饱饭呢,咱家没这个道理,家耀他妈——”
梁凤霞心口直抽抽,就听公公特别轻松地说:“你给小余拿两块钱,肚子饿了就自己买点儿吃的,上学呢,哪有功夫往厂子里跑,怪远的。”
他刚才说让沈鱼吃不饱找他妈,现在让他改口,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他不能丢脸,那就梁凤霞破财吧,谁让她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儿子呢。
肖家没分家,肖建设和梁凤霞的工资,要给家里上交一半,都在肖老爷子手里攥着。
梁凤霞自个儿要打扮要用钱,还要顾家里,生活开支不能一点儿钱不出,孩子也要用钱。
但要说多穷,那不至于,这会儿消费水平低啊,她克扣沈鱼,纯粹就是心里没这个孩子,不疼他。
肖老爷子前前后后让她掏的钱,都是她的私房钱,要不怎么那么心疼,那么不情愿。
沈鱼没想到有这个意外之喜,毫不犹豫接过梁凤霞颤抖的手递过来的两块钱,揣进包里就跑了。
后头肖家闹翻天,肖佳欣也开始要钱,要不到就哭她早死的妈,带着小魔王肖家耀也哭闹起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当天下午一放学,沈鱼就跑去租房那,把之前买的糖,给小冬小夏一人分了两颗。
两个孩子都不要,是沈鱼坚持,他们才收了。然后掉头就去找奶奶,都要给奶奶分一颗。
之后小冬家做饭,小冬奶奶非要喊沈鱼一起吃,沈鱼哪好意思分人家那点儿口粮,推说吃过了,怎么都不肯动筷子,小冬奶奶这才作罢。
等他埋头苦干两小时,回肖家的时候,八九点钟,天都已经黑透了。
临走的时候,小冬装了一篓子煤,非要送他,这是谢谢他的糖呢。
沈鱼不要,背回去便宜肖家人,他不废这个劲儿。
看小冬沮丧得很,沈鱼想了想,说:“先存你这,我过两天用。”
这么说小冬才开心起来。
回去之后,晚饭肯定是没有了,干脆就没给他留。
他和肖家,现在几乎可以算是半撕破脸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还没明说而已。
肖老爷子打定主意,等他一满十八岁,就找机会把人撵出去,管他是出去要饭,还是回乡下种地,都不干他肖家的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用留情面,晚饭时间你错过了,那就别吃了。
敢闹?早上才给了两块钱,谁家孩子一天能吃两块?钱给你了,饿着肚子,可就赖不着咱们了。
沈鱼很清醒,就这么着吧。
本来他晚上要加班,回来晚了,顶多给他剩半碗粥,吃不饱,还是冰凉的,两口下去,肚子里那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
好歹弄来两块钱呐,够吃一段时间了。
沈鱼自个儿烧了热水,他现在也不怕肖老太闹,他捡了煤回来的,所有邻居都看见了。
喝了一杯开水,把他最后的存粮——三个红薯给啃了,晚上不会被饿醒就够了。
爬上自己的小窝之后,沈鱼敏锐的发现,他的东西被翻过了。
痕迹很明显,箱子里叠放整齐的衣服被翻乱了,床铺也动过,底下铺的一点儿稻草被弄得乱七八糟。
呵。
沈鱼坐在床上,觉得挺可笑的。
能是谁呢?肖老太呗。
昨天就她和肖老爷子听见他说,有过二十块钱,肖老爷子那个人,心眼多是真的,要面子也是真的。
当然,他不是真正讲究脸面的那种人,真正讲究脸面的,干不出他干的那些事。
但他确实不会摸到沈鱼床上来找钱,就算真找了,也不会手法拙劣,弄得这乱七八糟恨不得沈鱼不知道。
也就肖老太,抠门贪心不要脸,哪怕沈鱼说钱花完了,她不信,她要自己搜。
幸好沈鱼这段时间开销大,随时可能要用到钱,他就把所有钱都随身带着了。
既然钱拿走了,那两张粮票,也没必要再藏,都在沈鱼身上揣着呢。
第二天早上,沈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吃完早饭去拿午饭吃的馒头。
肖佳欣阴阳怪气道:“两块钱不够你用啊,还好意思吃我家馒头,要脸吗?”
沈鱼手就缩回去了,高高兴兴说:“我昨天买了两个包子,花了一毛二,那我今天也在外面买着吃吧,等钱花完了,妈你再给我拿点儿。”
梁凤霞觉得不行,她自己都舍不得天天买肉包子吃,这败家孩子!
“给给给,赶紧的,上学去。”梁凤霞抓了两个馒头塞沈鱼手里,推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心痛无比的叮嘱:“钱别乱花啊,剩下那一块八毛八,先给妈吧,妈给你收着,免得掉了。”
沈鱼不在意道:“没事,我就带了一毛八在身上,剩下的都藏好了。”
“藏哪儿……”梁凤霞话没问完,沈鱼已经跑远了。
这天下午放学之后,沈鱼没急着先去出租屋,而是先去买了两斤玉米面。
他那两张粮票,一张一斤,一张两斤,这就不是沈安民给的了,要是他给的,粮票放几年,早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