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乖仔 第10节

  祠堂里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动静了,连舟尧上前敲了敲门。

  “林叔,我舟尧。”

  没有反应,闻舟尧等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林叔,你们没事吧?我撞门了。”

  这次闻舟尧话刚落,祠堂的门主动从里面打开。

  林柏从的脸色看起来有两分沧桑,见着已经和他一样高的闻舟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算了,他平日里就听你的,进去看看他吧。”

  这次大开的大门,所有人都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林俞还跪着,但显然跪着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勉强了,他的手撑在地上,后背斑驳地洇了一层血迹,可见被打得不轻。

  杨怀玉当场捂住嘴哭起来,去捶林柏从:“你有没有心?下这么重的手!”

  林柏从头都没回,任由妻子扯着他发泄。

  他扬着声音对林俞说:“这次的事情既然你不认错,爸也帮不了你,你就好好在林家的祖宗面前跪上一夜,仔细把自己错在哪儿想清楚。”

  这时闻舟尧已经进到了屋里。

  手里的外套抖开披在了脚下的人背上。

  闻舟尧在旁边蹲下来,看着小孩儿汗湿的头发,问:“怎么回事?我几天没在,你这是成了别家雕刻派系派来的卧底?还是你终于在家里待够了,决定把林家的招牌提前砸了?”

  林俞不理会他的调侃。

  咬着没什么血色的唇低声叫了声:“哥。”

  “嗯?”闻舟尧闻声靠近了一点。

  林俞:“撑我一把,跪不住了。”

  林俞话一落整个人就泄力瘫倒下去,闻舟尧及时伸手撑住他,手不敢碰他的后背,就从臀下的位置穿过,像搂孩子一样的姿势把人架在胸前。

  林俞已经不是小时候短手短脚的孩子了,软肉随着身高同时往下掉,脊背有了单薄的少年感。

  林俞松了口气,靠在闻舟尧怀里,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说:“老头儿这次气狠了。”

  “你明知道还敢招他?”闻舟尧问。

  林俞叹气:“躲不过呀,迟早有这么一遭。”

  这事儿他已经等了好几年了,也计划很久。这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时机看起来是给林家惹了很大一个烂摊子,但只要有心,恢复元气也是迟早的事儿。

  而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一朝踏错,步步错。

  闻舟尧感受着脖颈间轻浅的呼吸,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林俞。”闻舟尧喊他。

  林俞模糊嗯了声。

  闻舟尧:“累了?”

  “没,就是有点难受。”林俞又喊:“哥。”

  “怎么了?”

  “我没想把老头气成那样,也不想惹得我妈跟奶奶哭。”

  “嗯。”闻舟尧捏了捏他的后颈,“哥知道。”

第10章

  林柏从发话要林俞跪祠堂,家里就没有人敢真的让他起来。

  林家到底是遵循人讲礼仪为先树讲枝叶为源的传统家族,林柏从这个当家人,排除他自己偏疼儿子的那点心,也需要拿出当家人的威严。

  正因为是自己生的,越发不能纵容。

  好在这个天也算不上冷,白日里的温度降下去,到了晚间还有一些余温。

  祠堂里点燃的蜡烛光影摇曳,有一种朦胧的昏黄感。

  林俞稍稍挪了一下膝盖,缓解腿上的酸麻,感觉好了一点之后又规规矩矩地端正跪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嘎一声,闻舟尧端着晚饭走进来。

  “林叔和林姨都没睡。”闻舟尧告诉他。然后走到他旁边,把筷子和碗递到他面前说:“小姑特地给你做的,你爱吃的鸡丝面。”

  “不吃了。”林俞摇头,“没饿。”

  闻舟尧居高临下,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问:“平常挨点骂都有一箩筐说辞,现在这么听话跪在这里,是真觉得自己有错?”

  林俞抬头去看闻舟尧,复又垂下眼睫,只是说:“不是,但也是我应该的。”

  闻舟尧把碗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提了提裤腿在小孩儿旁边半蹲下来,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去探了探林俞的额头。

  小孩儿背上的伤已经上过药,嘴唇干裂发白。

  闻舟尧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林俞。

  几年前那个总是像麻雀一样在耳边叽喳的奶团子真的长大不少,闻舟尧是在这一次才有了这样实质的感觉。他知道他有多在乎家人,林家像是他所有养分的来源,在这方天地里,他活得像一尾自在的游鱼。总是撒着欢儿,自在畅快。

  他能惹出这次这样动摇林家根基的大事,超出了所有人预期。

  也包括闻舟尧。

  不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追问他为什么。

  “有点发烧了。”闻舟尧皱了皱眉,收回手问他:“要不要跟我回房?”

  “哥。”林俞笑了下,对他说:“你发现没,这还是这么几年你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你房间。”

  “我房间你少去了?”闻舟尧反问道。

  林俞摸了摸鼻子,被堵得没话说。

  闻舟尧接着道:“林叔林姨不会真的想让你在这里跪一整夜,你不回去,他们一晚上估计都不会睡得着。”

  “我知道。”林俞舔了舔干绷的下唇,“但规矩就是规矩。”

  行业有行业的规矩,林家也有林家的规矩。

  林俞知道自己算不上多聪明。

  总在一些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上有自己的坚持。

  只不过是,这辈子,他早就提前把自己圈死在心里的那套规则当中罢了。

  几分钟后,拿着垫子的闻舟尧再次进来,将祠堂的大门关上,在林俞旁边把垫子铺开说:“不回去也行,先过来把药吃了。”

  林俞看了看这阵仗,问他:“你要待这儿陪我啊?”

  “不然呢?”闻舟尧觑了他一眼,“过来。”

  林俞这会儿也不犟着了,毕竟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去作为条件达到目的,没必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林俞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结果脚一软整个人就朝前扑过去了。

  闻舟尧及时拽了他一把,林俞的鼻子刚好撞上他的锁骨,一股酸麻从鼻梁直冲头顶。林俞捂着鼻子抬起脸,含糊:“完了,要塌了。”

  闻舟尧兜着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对上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痛?”闻舟尧看见他这幅样子,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把林俞捂着鼻子的手拿下来看了一眼说:“没塌。”

  林俞也不用力气爬起来了,干脆就着那个姿势翻身,直接躺在闻舟尧怀里。

  “没塌就行。”林俞长舒口气,仰头看着他哥的下巴说:“哥,你其实不用跟我待在这儿的。”

  “少废话吧。”闻舟尧将就着他往后挪了挪,后背倚在案台的下边,曲起一条长腿撑住林俞的腰际,确保不会碰到他后背的伤。

  然后反手把泡好的药从案台上拿过来,递到林俞嘴边说:“你都吃准了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得陪你熬着的准备了,就少絮叨两句。”

  林俞彻底闭嘴,乖乖低头一口气把药喝了。

  他皱着那张脸苦字还没出口,嘴里就塞进来一颗奶糖。

  “哪儿来的?”林俞把糖从嘴里的右边抵到左边,惊讶地问道。

  闻舟尧:“林姨知道你发烧了,在厨房拿药的时候塞给我的,知道你怕苦。”

  林俞沉默半晌,迟疑:“我妈她……”

  “很好,除了有点担心你身上的伤,一直都在骂你不懂事。”闻舟尧把喝过的药碗放回去,那个动作他不知怎么的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姓闻,都看得出来林家人不是什么软弱之辈,你不用把他们想得那么的……脆弱。”

  闻舟尧一直在斟酌用语,林俞极其聪慧这个认知,很多年前都得到了印证,甚至一度让林家人担心他养不养得活这个问题。

  闻舟尧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手指捻了捻他的肉肉的耳垂。

  “你爸妈最大的软肋,一直都是你。”闻舟尧说:“林俞,你有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林俞陡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

  身后的触感很真实,少年人的骨骼有了宽阔和成熟的温度。

  现在的闻舟尧在他看来是什么模样呢?就算失去父母,他依然长成了天子骄子一样让人骄傲的耀眼存在。他兴趣爱好广泛,天赋加上努力,他能把每一件事做到近乎完美。

  有自己的社交圈,出门有朋友相聚,回头有家人等候。

  再不济,还有他这么一个只要他在家,一天能喊八百遍哥的烦人精等着他。

  未来他会有选择的底气,广阔的天地。

  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相爱的爱人,幸福地携手一生。

  至少,不管未来如何,他不再是那个逢年过节坐在角落里林俞几乎注意不到的人。也不是那个背上行囊说走就走,了无牵挂的家伙。更不是最后那个站在墓碑前孑然一身,眉宇间只剩下风霜刀刻的闻舟尧。

  这场人间戏,林俞拉住这个人就好像也能拉住自己,不被过去吞噬,有满腔的勇气支撑向前。

  林家人从不软弱,他当然知道。

  爸妈把他放在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他更知道。

  但正是因为有这些想要守住的人和东西,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必须做。

  林俞往下缩了一点,下巴磕在闻舟尧的膝盖上,看了看大门的位置说:“哥,我爸妈让你来探口风了吧?”

  “嗯。”闻舟尧没有隐瞒,他的手理了理林俞后脑勺的软发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关于这次这件事。”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爸那都是老一套了,有些东西该革新。”林俞说:“我前段时间不是去了个少年雕刻学习会嘛,有些新想法,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林俞说得无辜且委屈,但那脸和语气一直都是对着门外的。

  闻舟尧曲起手指低头敲了敲他的头顶,提醒他:“过了啊,既然都发现了就别故意惹你爸生气了,还嫌这顿打没挨够?”

  林俞对着他哥乐得笑出牙,扯着伤了,又一阵龇牙咧嘴。

  此时的门外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响。

  杨怀玉一边捶着林柏从的肩膀,一边说:“你要看儿子就看,非拉着我来这儿丢人现眼!”

  “谁来看那臭小子!”林柏从有些尴尬,又没好气:“我是来看他到底知道自己错没错,可你刚刚也听见了,你看看他说得那是什么话?!”

  “你可闭嘴吧!”杨怀玉气得不行,拉着他:“走走走,回去睡觉。”

  脚步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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