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历的想法太过大胆,论坛上分为两派,一派彻底否认这类机甲的可行性,甚至觉得非常可笑。另一派则觉得这台机甲的出现为帝国的机甲研究开辟了一个新方向,白历愿意亲自驾驶,也的确对这台机甲很有自信,只是毕竟都是理论性的东西,能不能经得起战斗考验,还需要观望观望。
“其实我觉得,白历的想法是好的,但有点儿空想,”坐在对面的室友跟另一个室友说道,“身体缺损很影响驾驶的,而且性别缺陷也真的很难弥补。”
司懂皱了皱眉:“很难弥补才需要外力辅助。”
“哪儿能说辅助就辅助了,”室友小吴道,“我自己就是O,我就承认我开不了机甲,身体跟不上,精神力不行,虽然我心里也想开机甲,但有时候老辈说的有道理,什么身份就适合什么工作……”
“那你应该回家准备准备嫁人,读什么军学院。”司懂冷冷道。
小吴愣了愣,有点儿生气:“我读的是后勤管理,将来要去后勤部的。你厉害你读机甲实战,但你别瞧不上我们读别的专业的行吧?”
另一个室友孙蓬赶紧插话:“司懂没这意思,你别气啊。一说一乐嘛,可别较真。”
军学院的omega不多,司懂读的机甲实战学院的O就更少了,一个宿舍四个O,只有他和孙蓬是同专业的,另外两个都是学的后勤管理。
“我较什么真,我就说句实话,”小吴说道,“白历的机甲方向是不错,但我不看好有什么问题?我就是觉得性别的确存在差异,身体的构造也决定了很多事情,承认这个事实不行吗?”
孙蓬有些尴尬,他自己是读机甲实战的,心里觉得自己不输给任何人,但偶尔还是会觉得累。
他努力十分达到的高度,alpha可能只需要努力五分就能达到了。
“你说的也没错,但是……”孙蓬斟酌着用词。
“你说的没错,”司懂合上个人终端,“但这不是我们否定这台机甲的理由。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要替所有人来用性别差异这个理由否定它。”
小吴张了张嘴。
他是知道司懂的,跟条疯狗似的,一点都不像贵族出身的少爷。
训练起来不要命,体能跟不上就比别人多一倍两倍的训练,身体不够灵敏就二十四小时泡在模拟仓。第一个学期在真人对抗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个学期就能把班上一半alpha揍得不敢说一个字。
都在同一个宿舍,努力不努力,大家都知道。
虽然心里知道这些,但小吴还是相当不忿。他也说不好是因为什么,佩服归佩服,欣赏归欣赏,但事情一到自己头上,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他能就读军学院,也是顶了很大的压力的。他希望能得到更大程度的自由,但心底里又时不时会想起父亲在餐桌上习以为常说过的话——“什么样的人就要干什么样的事儿,不行就是不行,天生的不行要是靠努力就能弥补,那所有人都能成事儿了……”
“司懂说的也对,”孙蓬开口,“我还是挺喜欢白历的机甲的,多好啊,以后我要是能开,搞不好还能进第一军团跟陆少将一块儿——”
“不行就是不行!”小吴大声打断了他,脸涨得通红,“要是行,以前怎么没人搞这种机甲?全帝国有几个陆召?天生的缺陷弥补不了,你以为你真能成第二个陆召?!”
孙蓬被这一嗓子喊愣了。
司懂把个人终端收起,站起身。
“以前没人搞,是因为根本没人往这方面想,因为处在这方面的人被默认不合格了。”司懂看着小吴,淡淡道,“你成不了陆召,是因为你根本没想过要成为这种人。”
小吴还想说话,司懂扯了一把孙蓬,两人没再跟小吴说下去,径直走出了休息区。
“你别跟他置气,他其实挺欣赏你的,”孙蓬边走边说,“他进军学院之前跟家里吵了一架,他家里人要他结婚,他不乐意,硬是考进军学院的。”
走出休息区,呼吸到新鲜空气,司懂的心情好了一些:“我知道。”顿了顿,他又说,“我就是发现,其实很多事儿,很多想法,很多观念,就跟树一样扎根在人的脑子里。你砍了树,但根还在,扎得很深,挖不出来。”
孙蓬叹口气:“我喜欢白历的机甲,也想跟陆少将一样,但我一年差不多总有一段时间会觉得我不行……”
司懂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午没什么课,司懂让孙蓬替自己在一门不重要的选修课上请了个假,自己开着车去了他哥的研究所。
虽然从来没说过,但司懂很喜欢研究所的氛围。偶尔他还能上几次模拟仓,白历跟陆召要是在,还能给他指点指点,不像他哥司徒,就会喷他开的菜。
司懂一路有些心浮气躁,等车开到研究所,走进第六研究室,他的心情才好了一点儿。
快比赛了,研究所在加紧进行检查,司懂一眼就看到白历站在巨大的虚拟屏前,双手抱在胸前,观看一场替补的对战。
司徒站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走近了,司懂听见他哥说:“这人还行,就是精神力顶不上去,发挥的不太稳定。”
“比其他几个强,”白历说,“就他吧,我们也没什么人可选了。”又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司懂,笑道,“小孩儿来了,坐那儿等会儿。你召哥正在模拟仓上,这一局快结束了。”
司懂知道这是在说替补的事情,他看着虚拟屏上对战的机甲,光刀碰撞带起串串光点,一路上堵在胸口的一团情绪蒸腾着顶上他的大脑,让他不由自主道:“历哥,我想当替补。”
白历没反应过来:“啊?”
“我想当替补。”司懂说。
司徒张着嘴,隔了几秒喊道:“啊?!”
“我想当替补!”司懂比他哥声音更大,“我他妈想当替补!我要开机甲!”
第67章
白历自从小学毕业就没见过有小孩儿敢跟自己这么吆喝了,半天没回过神。
一嗓子吼完,司懂竟然奇妙的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抬眼看了看,发现虚拟屏上的对抗战已经结束,模拟仓打开,陆召周围的研究员都被吼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你再大声点儿!”司徒抽了他弟后背一巴掌,“给你个话筒,明天主星要是还有一个人没听到你吼的话我就抽死你!”
司懂挨了一下,皱着眉抿着嘴不吭声。
司徒一看他弟锯嘴葫芦的样子就来气:“发疯呢?上这儿宣誓来了?你再添个乱试试,晚上回家我就跟爸说,你看他怎么收拾你!”
白历拦了一下,没让司徒继续抽他弟,一边又拿水递给刚走过来的陆召。
“怎么回事儿,”陆召拧开水问,就看见司徒拎着他弟骂个不停,“不管管?”
“他想当替补,司徒不答应,”白历看着司徒唾沫横飞地教育司懂,直乐,“没事儿,他家就这样,平时都是司徒管他弟。”
研究所里的人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司徒最多也就抽他弟后背两巴掌,不轻不重的,倒是不打断他的话他能一口气唠叨他弟半个多小时。
这回白历没给司徒唠叨半小时的机会,等司徒说到“你小子三四年级站在屋顶朝夕阳宣誓那会儿我就该严打”的时候,白历架着他往旁边走:“得了司老师,您先憋会儿,留着点唾沫等开会的时候喷。”
司徒一边被推着走,一边还回头伸着脖子跟司懂嚷嚷:“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没?啊?”
等白历把司徒架着走远了,司懂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蔫头耷脑。
就剩陆召跟司懂在研究所的这个长沙发附近,陆召跟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没有过什么相处经验,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
“召哥,我就坐坐,”司懂最近也不喊陆召少将了,“你忙你的。”
陆召也没什么要忙的,今天就是来陪练的,从旁边的恒温柜抽了支代餐型营养液给他:“喝吗?”
“嗯,我还没吃东西呢。”司懂接过来拧开,两三口就给喝干净了。
陆召在他旁边坐下,拿出个人终端连上研究所的系统,开始看刚才的对战回放。
跟替补的对战录像没什么意思,陆召看了一会儿就换成别的。
刚一调成他跟白历之前的一场回放,就感觉旁边的司懂凑了过了,伸着脑袋往这儿看。
陆召心里有点儿想笑,这小子真不像司徒的弟弟,倒有点儿像白历的弟弟。
他把虚拟屏放大了一些,让司懂一块儿看。
“很帅,”司懂边看边闷闷道,“我也想开。”
陆召:“腾个模拟仓给你。”
“我想当替补,”司懂说,“但我哥不让。”
陆召看看他。
“说我年纪小,精神力不稳定,撑不起这台机型,”司懂垂头丧气,“这个比赛对历哥很重要,需要实战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我就一学生,没什么经验。”
陆召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他没跟迷茫期青少年相处过,只能“哦”了一声:“确实。”
“……”司懂头垂得更低了,“召哥,你不安慰我没事儿,你也没必要这么直白地认同啊。”
陆召笑笑。
主要司徒说的也没错,这种比赛不是军学院的校内赛,司懂平时的训练对象也都是学生,真上了这种征集赛,遇到的对手要么是白历这种在军界摸爬滚打出身的老油条,要么就是私人卫队里退下来的厉害角色。
压力当前,不是所有人都能开好机甲的。
“其实我也不是想添乱,我就是……”司懂坐在沙发上,皱着眉用手扣着裤子想了想,“我就是憋屈。”
陆召没说话,司懂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之前在军学院跟室友那点儿破事儿说了一遍。
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儿矫情,摸了摸鼻子,靠在沙发靠背上说道:“我也知道跟他争这个没用,但我就是不得劲。别人觉得我们不行也就算了,我们自己都觉得不行……”
陆召听完点了点头,继续看录像。
司懂没得到他的回应,愣了好几秒,才直起身小声道:“召哥,你是不是嫌我烦?我哥就嫌我烦。”
“没有。”陆召还真没觉得,他听司懂絮叨,感觉像是听不太那么缺口德的白历在絮叨,挺有意思。
“那你怎么……”司懂不好意思,“不说点儿什么。”
陆召没听懂,等对上司懂有点儿迷茫和渴望的眼神时,才有点儿理解了司懂的意思:“你问我怎么看这事儿?”
司懂点点头:“你肯定也遇到过这类事儿……以前在星网上,那些评论里……”他没说完,但两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看这些新闻和评论,”陆召坦诚道,“浪费时间。”
这话把司懂噎了一下,他有瞬间觉得自己跟陆召之间的差距又被拉大了一点儿,沮丧之余佩服之情倒是更多了些。
“那也没事儿,我就是有些搞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办,就问问,”司懂缩回沙发上,“我以前没地儿问这些。”
他哥是个一门心思搞研究的暴躁宅男,从小生活的圈子也就他一个考上军学院学机甲实战的,实在是没什么人可以说点儿这种事。也就白历好一点,历哥实在是司懂生活里为数不多细心人,但到底也是个alpha,司懂不太会跟他讲这些事儿。
陆召侧头看了一眼司懂,小孩儿没什么精神,很有迷茫期年轻人特有的颓废气质。
这种气质估计在陆召和白历身上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俩都没什么时间烦恼这些。
但陆召并不觉得司懂的烦恼幼稚,他挺喜欢司懂这个样子,良好教育下养出来的好孩子,积极向上,有勇气有决心,陆召对这种小孩儿一向挺喜欢。
“没地儿问这些?”陆召终于开口。
“嗯,我哥那样,我还没问完他就不耐烦了,”司懂说,“我爸跟着我父亲天南海北的做生意,没空管我。”
陆召点点头,又问:“你家人支持你上军学院?”
“还行,”司懂难得跟陆召说这么多话,坐直了身体道,“当时我父亲不大乐意,但我真考上了他也没说什么,我爸很支持,我哥就怕我受欺负,后来发现我欺负别人比较多,就不管了。”
后半句说的还挺得意。
司懂犹豫了几秒,问道:“召哥,你家人……”
“都去世了。”陆召说,“没人管我。”隔了一秒,又说,“白历支持。”
以前他就父母两个家人,现在多了一个。
“啊,抱歉……”司懂张了张嘴,“真好。”赶紧解释,“我是说你跟历哥真好。”
司懂怕陆召误会:“真的,没几个Omega不担心婚后伴侣的态度。”
“嗯,”陆召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白历。”
司懂点头。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和我、和你一样的生活环境。”陆召又说,他切换到下一个对战录像,“别太勉强他们。”
司懂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他挨着陆召很近,陆召的声音很平静,连带着他也跟着平静下来。
人跟人的不一样,其实有时候体现在他们的生长环境。
有的人沐浴阳光,没有见过黑暗,所以一辈子天真烂漫,纯良无害。
有的人活在泥潭,一辈子都闻着腐臭的气味,口腔里灌满了污泥,即使挣扎着爬了出来,洗去这些污渍也会需要漫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