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地位在帝国一直都高高压过唐家,就算到了这一代就只剩下白历一个活人,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小记者招惹白大少爷。
唐开源顺着楼梯向上跑,瞥见走廊墙壁上单薄的几张相框。
他年幼时去过一次白家的宅子,他永远忘不了白家墙壁上一排身着军界制服的家主照片,和整整一面的功勋墙,以及摆满了柜子的金色卡丽勋章。
那时候他隐隐地浮起过一个念头,同样的血脉,为什么是白历得到这一切。
唐开源回过神,把刚才的思绪抛在脑后,现在他得想办法把蒯乐弄出来。
书房的门虚掩着,隐隐有谈话声传出,唐开源没多想,匆忙敲了下门就推开。
“父亲,有点事儿得……”唐开源的话卡在喉咙里,隔了几秒才道,“这是怎么了?”
唐骁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手边的药打落在地,正瞪着蹲在地上捡药的唐夫人。
听见动静唐骁抬起头,指着唐夫人鼻子的手指僵在半空:“谁让你进来的,不敲门就进来?”
“我敲了,”唐开源有些尴尬,“可能声音小,没听到。”
唐夫人将几粒药装回药瓶里,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淋雨了?怎么不去擦擦。”
柔软的笑容让唐开源的心神安稳了一些:“母亲,这药是……?”
“是我吃的,”唐骁接过话茬,调整好语调,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了刚才的狰狞,“年纪大啦,前段时间多喝了几杯就头晕头疼的,刚叫了家庭医生开了些药。”顿了顿,他不等唐开源继续发问就自己开口,“刚才头晕没拿稳药瓶,撒了一地,你母亲正帮忙捡呢。”
唐开源看向唐夫人,后者半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唐开源竟然有点儿不敢问下去。
好在唐骁先开了口:“有事儿?”
“啊,那什么,”唐开源清清嗓子,“父亲,我遇到了点麻烦……”
他把下午那会儿的事儿说了一遍,减去了让自己感到狼狈的情节,只讲了白历是怎么从他车上让人带走蒯乐的。
唐夫人越听越惊讶,等听到蒯乐把手伸到了陆召的病历报告上时差点儿没站稳。
“那个小记者是吧,我就知道这帮天天追着报道私事儿的没一个干净的,”唐骁皱着眉,松了松领口,“这事儿你不要管了,现在风头正紧,他撞在枪口上,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这怎么能是凑热闹呢,”唐开源急道,“父亲,那是我伴侣啊,我答应了要帮他的!”
唐骁的头还有些晕,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行。”
“父亲!”唐开源急了,去抓唐骁的手,“就这一次!乐乐是我伴侣啊!”
唐骁的手被唐开源一握,竟然感到有些发痛。他已经老了,力道比不上年轻力壮的儿子,甩了几下都没甩开,不由升起一股怒意,猛地推开唐开源:“你又不差这一个伴侣!”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将唐夫人的心脏劈了个粉碎。
她意识到唐骁竟然是知道儿子混乱的伴侣关系的。他一清二楚,却不反对。
唐夫人觉得恶心。
“你在别的地方胡闹我不管,这件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唐骁吼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跟林家那位少爷刚搭上线,正要低调的关头,你拉着唐家搅和进那个O的破事儿里?!”
唐开源被推得一个趔趄,他从来没见过唐骁这个模样,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毕竟是跟我有感情的人,”唐开源咬咬嘴唇,“而且您就看着白历把我身边的人送进监狱?他就是故意的,他……”
“闭嘴!”唐骁的脸盘子涨得通红,大口喘着气儿,像是头发怒的熊,挥着拳头就要走过来,“你自己没用,从小就被他压着,还好意思说出来!”
唐夫人回过神,扑上去拦住唐骁。
“别,”她颤抖着小声道,“别跟孩子……那样。”
唐骁的动作顿了顿,猛地回过头甩开唐夫人的手。
药瓶又被打翻在地,药片滚落到了唐开源脚边。
“行了,”唐骁又松了松领口,喘着气儿道,“你也别在我这儿演情圣,等过段时间稳定了,你再想把那个小记者弄出来也不是不行。”
唐开源看着地上的药瓶,又看了看被甩开却没有惊讶神色的唐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
“再说了,过个几天说不准你就不怎么想他了,”唐骁淡淡道,“omega多得很,等唐家起来,你就没时间想这事儿了。”
“等唐家起来”是唐骁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唐开源从小到大都活在这句话里,就像是活在父亲给他编织的梦里。
他始终觉得这个梦是真的,也一直觉得自己理所应当站到更高的位置。
但从回到主星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离这个梦越来越远。
而父亲也越来越陌生。
唐开源木木地“嗯”了一声。
“你准备准备,晚上一起去富丽会所,”唐骁缓过劲儿,弥补性地拍了拍唐开源的肩膀,“那位大少爷也要来,年末他在军学院还有几场演说,到时候会提几句林胜先生的研究所,和你这个驾驶员。”
这也意味着会在帝国研究院的比赛开始前就替林胜的研究所拉了波人气。这种机甲类比赛因受众面较小,一般不会在公众面前展示,但各大军团和军学院则一直都有关注,帝国研究院也一直面向这两方公开比赛过程。
毕竟是和这两方息息相关的领域,各大军团和军学院往年对比赛也经常进行讨论研究,评委的判断也难免会被这两方的意见影响。
唐开源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他知道,他已经在这一步上超越了白历。
“知道利害了吧?”唐骁哼笑了一声,“你先去准备,时间到了再喊你。”
唐开源没再拒绝,转身走出房间,
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一声拳头击打在身体上的闷响。
他没有回头看,关上门后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安伦正躺在房间柔软的大床上发着简讯,见唐开源回来,手忙脚乱地关上虚拟屏。
“怎么啦这是,”安伦看了看唐开源的脸色,“出什么事儿了?蒯乐呢,不是说晚上一起回来吗?”
唐开源松开衬衣的两颗扣子,才觉得喘上一口气儿。
他走到床边坐下,有些浑噩地看着地面。
“问你呢,”安伦凑过来推了推他,“怎么回事儿呀?”
唐开源的的脑子发麻,僵硬地又重复了一遍下午的事情。
“真是受不了。”安伦娇气的声音回应,“星网上都闹成什么样了,还敢打这种主意。我跟你说,也就是白历跟陆召懒得搭理,他俩现在但凡发个声把这事儿捅出去,光是网民的唾沫都能把蒯乐淹死!还有你,就冲你跟他的关系,唐家也得受牵连!”
唐开源道:“难道要我看着乐乐受罪?”
“那是他自找的!”安伦哼了一声,“我就不说别的,白历拿这事儿当由头,往元帅那边一告,军界高层全都知道了,你觉得你进第一军团的事儿会不会受影响?”
这话跟下午时白历说的相差无几,唐开源没再吭声,太阳穴却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说白历,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他不如白历。
父亲指责他压不过白历,安伦也这么说,就连下午那会儿,陆召的眼里也只有白历……
唐开源晃了晃脑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安伦还在兀自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用脚尖蹭了蹭唐开源的后背。
“别闹。”唐开源还是耸拉着肩膀坐在哪儿,隔了一会儿,闷闷道,“我刚才……”
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刚才怎么?”安伦问。
唐开源半垂着眼,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感觉父亲和母亲之间好像……我不知道,我也说不好。”
“这有什么说不好,”安伦翻了个身,不以为然,“不就是你父亲打过你母亲吗?”
这话跟雷击一样让唐开源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唐开源惊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这在我们那儿是常事儿,我本来还以为主星这种地方不会有呢,”安伦看看他,“你真不知道?不像啊,我之前觉得你是装作没看见,毕竟那么明显。”
唐开源的大脑一片空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你他妈胡说!”
“骂谁呢!”安伦不乐意,“你要不相信,你去把你母亲的衣服掀起来看看?我告诉你,被打惯了的omega的眼神我见多了,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话音刚落,唐开源就一把扯过床上的小枕头砸在了安伦脸上:“我父亲不会干这种事儿!你知道唐氏是什么样的贵族吗?你那种小地方出身的贵族比不了!”
虽然枕头砸的不疼,但安伦还是尖叫了一声:“你发什么疯!你别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就是不承认而已!”
唐开源站在原地,手脚僵硬。
他是不承认吗?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书房那扇沉重的门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发现即使是在回忆里,他也不敢去推开那扇门。
“我父母都是贵族出身,模范夫妻,”唐开源握着拳头道,“你懂什么,他们两个是贵族圈儿里最好的夫妻,我们是最让人羡慕的家庭!”
安利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轻声道,“你不是介意你父亲打你母亲,你是介意他们剥夺了你被人羡慕的亮点。”
唐开源的心脏停跳了一秒。
在这一秒里,他眼前闪过的是自己生日宴上白历的眼神。
他左手牵着父亲,右手拉着母亲走过摆满了礼物的桌子时,白历看他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告诉唐开源,他在这一刻战胜了白历。
他拥有白历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完整且幸福的家庭。
满足感曾让他无数次以此为话题,在上学时当着白历的面儿提起。尽管白历从来没有任何表示,但他知道,白历在承受伤害。
这个认知一度让唐开源兴奋到战栗。
他不去推开那扇门,因为他知道,如果门后的真相是一片血色,那么他将永远失去这个彻底压倒白历的关键点。
他也要接受一个并不风光的父亲,和一个沾满血污的母亲。
唐开源一把推开凑上来想要安抚他的安伦,几乎是逃窜一样冲出卧室。
他一路冲到书房门口,站在那扇门前,手臂却似乎有千斤重,一丝一毫都抬不起来。
门被从里打开,唐骁愣了愣:“你站这儿干什么?”
唐开源看着他,问到了屋内传出的残留的信息素味道。
“怎么还没换衣服,”唐骁皱皱眉,“快去收拾收拾,晚上见到大少爷的时候机灵点儿,别白费了父亲给你牵起来的这条线。”
父亲牵起来的这条线。
唐开源恍惚意识到,如果没有唐骁,他或许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捷径可寻。
“还不快去!”唐骁又催道。
唐开源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没有听到唐夫人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嗯”了一声,缓缓地转过身去。
他背对着那扇门。
所以门就不存在。
*
热油浇在调好的辣椒面儿上,“滋啦”一声激起一股直窜鼻腔的香味。
白历被这股味儿呛得直打喷嚏,手里的锅抖了抖:“我好久、阿嚏!好久没做这种调料了,本来都忘了为啥不做,这会儿就想起来了。”
陆召也被这股霸道的香味熏得有点儿震惊,正想问为什么不做,就听见管家机器人发出一声尖叫。
“室内空气污染严重!”圆胖子用娇滴滴的声音尖叫,“冤家,你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