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内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床上,又从床头柜里摸出抑制剂,熟练地打进自己胳膊。
Omega的发情期隔几个月就会有一次,即使有标记也不能阻止,只能让陆召更稳定一些。
白历留给他的临时标记还很牢固,陆召这次的发情期没有影响到任何工作,他平稳的将抑制剂打完,目光却一直看着虚拟屏。
主星现在应该已经是下午最热闹的时间段了,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要是以前也到了白历从研究所开车去军团接他的时间。
但今天却不同,陆召丢掉手里空掉的抑制剂瓶,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宿舍。
有点饿了,但不想喝营养液。想吃饭,吃辣椒炒肉,吃完饭还可以吃零食,那个什么鱼干。
白历现在在手术室吧。
历历已经九岁了,应该不会怕了吧?
陆召想到这里有些想笑,但笑压在喉头,怎么都哽住吐不出来。
他一想到白历那条伤痕累累的左腿,就感到害怕。
黑暗总是会让人幻想出很多事情,而陆召的眼前却只有白历和轮椅。
他害怕自己回到主星,看到的是白历空荡荡的左腿裤管。
害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笨嘴拙腮,安慰也不会安慰。
但比起这些,他更害怕自己会比白历先痛哭出来。
那就太丢人了,也很伤人。
白历又不是因为有左腿才是白历,他怎么样都很好,但陆召还是从内心深处希望白历是完整的,他已经不想白历再失去任何东西了,白历剩下的东西真的不多。
陆召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兜不住哭了,白历大概还是会先安慰他。
那些安慰都会是捅向白历自己的刀子。
思维越来越混乱,在黑暗中划向悲观的深渊。
个人终端突然响了一声,陆召侧头看了一眼,虚拟屏上是江皓发来的私人简讯。
他有短暂片刻的僵硬,随即点开了对方的信息。
*
手术室外站着几个人,坐立不安。
司懂今天请了假没去学校,此刻正蹲在墙角看着眼前的地板发呆。地板上一双鞋走来走去,晃得人眼花,那是他哥司徒,已经在手术室外走出了残影。
抬头再看,江中将腰杆笔直地坐在座位上,看似气定神闲,但脸憋得铁青,还得周临山提醒才意识到人得呼吸,不然会紧张到憋死。
而周临山可能是终于找到了缓解紧张的方法,神经质一样每隔半分钟就提醒江皓呼吸,最后还问:“中将,我刚才提醒您呼吸了吗?”
“应该吧,”江皓绷着脸说,“不然我不憋死了吗?”
司懂觉得这帮人实在是心理素质太差,他站起身想把他哥拉住坐下,但站了几次都手脚无力,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蹲着。
和他一样站不起来的还有白樱,她两只手交握,拇指互相抠着,脸色因为紧张而有些涨红。
等待的时间比他们想象得要长,直到暮色四合,老郑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几人能站起来的都站起来,一下围住了老郑。
老郑摘下头上的隔离设备放到一边,看着众人微微笑道:“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恢复了。”
这话说完,手术室外等候多时的人竟然都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嗷”了一嗓子,司徒瘫坐在椅子上,两眼立马就红了。
坠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门外的成年人们喜极而泣,连蹦带跳,把军医院的地板跺得砰砰响。
白历被推出手术室时意识还未清醒,几人跟着边推边跑,恨不得把白历立刻摇醒,告诉他你小子的好日子到了。
白樱跟着跑了几步,她看着白历被朋友簇拥着送进病房,几个小子追在他耳边大吼大叫,看不出是什么中将或者研究员,觉得好笑。
她拎着包在楼梯口站住,没打算进病房,她下了几层台阶,终于没忍住坐在了台阶上,捂着脸哭出声来。
耳边还能听到江皓喜悦的狂吼:“白历!你小子手脚齐全啦!陆召他知道了——”
手脚齐全的白历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在他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自己“又是一条好汉了”的消息已经被好兄弟们用高分贝告知了一圈人,军医院这一层住院的都知道了白历又行了,连带着这一层负责清扫的机器人一提“白历”,顺下来的第一词条都是“站起来了”!
白历在昏睡中醒来,头还有些晕,手指也还有些发麻。
已经是深夜,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夜灯。司徒趴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兴奋过后又放下了心头重担,好兄弟也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白历笑笑没有惊动他,艰难地摸到自己的个人终端。
虚拟屏上一条简讯让他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他的手指有些抖,哆嗦了几下才点开。
陆召:平安。
这一次没有说不需要回复。
陆召在等他的回复。
白历抿着嘴唇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删了。又打了一段,但还是删了。
他有很多想说的,也有很多想问的,他最想告诉陆召,这世界还真的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白大少爷当那个要付出耐心和等待的一方了。
想说的有很多,想问的也有很多。
但一大段的话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两个字:无事。
他们各自满腹担忧,又觉得这份儿担忧说出来多少会有些影响对方。
那自己的这点儿烦恼还是先别告诉他吧。
千言万语都成了“平安”和“无事”。
平安无事胜过一切波澜起伏。
*
陆召的平安而归除了带回失联的第一小队的去向外,带回的消息也让帝国感到危机。
第一第二军团再次增援边缘附属星,派去清扫部分反叛流民的人力也被紧急召回。在主星繁华的外表下,帝国已经绷紧了神经。
三个月后,帝国ER70附属星遭虫族入侵,驻地军团奋力抵抗,伤亡惨重。
血淋淋的事实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帝国数年之久的和平表象,刺痛无数人的心,生活在平稳年代里的人们终于意识到战争的残酷。
边缘附属星战火重燃,虫族来势汹汹,军界召开紧急会议,在元帅和各军团高层的一致决定下,所有军团指挥权集中至主星,原著中管理制度混乱的军界终于凝成一股绳。
第一军团被调往ER70附属星,陆召韩渺等几位少将级军官率队打先锋,杀进ER70附属星。第一军团和C26驻地军团等附属星军团血战一月有余,重新拿回附属星领土,解救被围困的居民。
前方战事胶着,后方白氏研究所接到帝国研究院的通知,第二继承人希望能加快white01的研发速度。
“按理说征集赛选出的机甲研发时间都挺长,还有别的机甲项目排在前面,”司徒挂断通讯,扭头和白历说道,“这次要求的这么紧,周氏那边也被喊去谈合作了,估计是材质的问题也要同步开始商议了。你怎么看?”
白历把玩着手里的个人终端,叹口气:“大概是需要大批驾驶员吧。”
“white01能降低对驾驶员身体要求的门槛,这样很多暂时因为这个原因没法上一线的驾驶员就能顶上去了,”白历皱眉道,“毕竟重甲对身体的要求太高了,而且前边战线拉的越长,能源补给供应也是问题,white01在能源方面的消耗也相对小一些。”
虽然不如重甲那样配置了重火力,但打突袭还是绝对够用的,也很适合侦查和勘测。
司徒赞同,略有愁容:“看来边缘附属星的情况不是很好。”
这些消息是不会告知公民的,也是怕人们陷入恐慌。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大部分还是帝国胜利的姿态,以及帝国战士们的付出与热血。战争当头,过惯了平稳日子的人们才意识到顶在前面的人有多艰辛。
“说到这个,我有个学弟在第二军团,这两天从边缘附属星回主星治伤,说前边的军官是轮值制的,太疲惫或重伤了可以会一趟主星接受治疗,然后再回边缘附属星那边。”司徒随手签了一份杨瀚拿来的文件,又回头看向白历,“陆召可能回主星暂时调整吗?”
说完就有些后悔,一看白历的脸色就知道了答案。
白历这几个月过得还行,身体稳步恢复,外界评价也逐步升高,四肢健全的白大少爷彻底翻身,一直低调的继续白氏研究所的机甲项目研发。
只是从ER70附属星的战事爆发后,陆召跟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这一点白历相当理解,他能做的就是把经历投入到white01的研发上去,这台机甲尽快投入使用,边缘附属星的战局就能尽快得到一些缓解。
理解归理解,但白历的睡眠质量还是直线下滑。他其实本质上是个心事重的人,容易多想还容易一个人矫情,从医院离开回家住之后,他的夜梦不减反多。
只是不再是以前的原著剧情,而都成了发给家属的死讯告知。
他在梦里没有见到过陆召血淋淋的样子,或者说连梦里他都不愿意看到那个场景。
但光是梦中无法看清内容的告知函都让他数次惊醒,最后干脆失眠,躺在床上胡想八想。
每到这时他都只能把手放在陆召常睡的那边儿的枕头上拍一拍。
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没消息,”白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个四平八稳的白大少爷,坐在轮椅上翻看white01实验中的对战记录,“他八成是走不开,前面需要他。”
司徒小小松了一口气,扫了一眼白历眼底的黑眼圈,安慰道:“至少没消息也是个好消息。”
白历笑了笑,没有吭声。
现在他被等待带来的焦躁没了顶,下意识把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颗透明石头里的卡丽花。
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第96章
white01的研究速度加快,白氏研究所也跟着连轴转,司徒已经连着大半个月泡没离开研究所一步,连带着白历也跟着在研究所睡了两个晚上。
直到老郑一个通讯打到研究所,连劝带骂狂喷一顿,白历才被轰去军医院复查左腿。
手术后大半年有余,白历的腿恢复的还不错,走快还是有些不适,但慢慢走已经基本看不出异样。
“新开的修复液感觉怎么样?按摩继续了没?”老郑看完手头的检查报告,满意的点头,问道,“没再私自加大运动量吧?”
“天天都泡在研究所哪有空加大运动量,”白历搓了搓脸,他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虽然不被允许上模拟仓,但还能配合着看对战录像,和其他驾驶员一起反馈问题,“修复液还行吧,口感一般。”
老郑正想喷他喝个修复液都讲究口感,目光扫过白历的脸,就看见对方眼底淡淡的青黑,不由道:“最近还睡不好?”
“还行。”白历嘴唇动了动,挤出俩字。
算不上睡得好不好,他直接就是睡不着。
从战事开始到现在,白历的状态也经过了一个转变,从噩梦连连变成了失眠浅眠。
半夜惊醒就睡不着了,对着天花板发呆,这种时候也没心情干别的打发时间,光是看看星网就觉得焦虑,干脆跟司徒一块献身研发。
white01早一天投入使用就早一天缓解一点人手方面的压力,能给顶在前面大半年的战士们一些喘息的余地。
“休息不好很影响身体恢复,你得放松点。”老郑没把白历的敷衍当真,叹着气嘱咐,“实在不行……要不你找军界那边打听打听?安心了也能睡个好觉。”
第一第二军团作为精锐,已经被调往炮火最密集的地方很长时间,也意味着白历跟陆召的联系断了得有几个月时间。
“这种事哪能随便透漏,”白历无奈道,“眼下关头,还是让军界那帮人少操点别的心吧。”
门外响起嘈杂的人声,白历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匆匆跑过去几个护士。
“估计是调去帮忙的,”老郑解释,略有愁容,“最近前面又撤下来一批伤患,除了受伤感染和疾病之外,相当一部分都是过度驾驶机甲引起的虚弱,除了基础治疗外,我只能希望他们能借着在后方调整这几天好好休息。”
说完又意识到在白历面前不适合说这些,急忙安慰:“但前面也有优秀的医生,时常检查及时休息调整应该没大问题。”
“我知道,”白历笑了笑,“我还是去过一线的。”
老郑想说点别的又觉得说多了反而影响心情,只好又嘱咐了几句,重新开了药给白历。
军医院的气氛很紧张,比往日更浓重的消毒剂味刺激着白历的神经,去取悬浮车的路上偶尔能看到穿着军团制服的人匆匆走过,他忍不住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