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干脆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裴文曜,“裴大将军,这杯酒我敬你。”他说罢将手里的酒喝了一半,而后把剩下的那一半交给身边的侍从道:“裴大将军喜欢用别人剩下的,快将我喝剩下的这杯酒给他拿过去。”
那侍从闻言一脸惊讶,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哈见状十分不悦,厉声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侍从闻言只得接过了那杯酒,战战兢兢拿到了裴文曜身边。
裴文曜面色冰冷,自然是没有去接那杯酒。
“怎么?”卢哈闻言笑道:“当初裴大将军不是挺乐意的吗?用我用过的人就可以,喝我喝过的酒倒是不愿意了?哈哈……裴大将军不愿意的话,拿回来吧。”
他话音一落,侍从如释重负地将酒又端了回去。
卢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口道:“这酒原本尝着没什么意思,失而复得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大将军改日若是用厌了,不妨把人再还给我。从前她哭哭啼啼地老让我觉得晦气,想来被大将军调/教之后,应该没那么令人生厌了吧?”
他话音一落,裴文曜伸手在身前的桌上一拍,那桌子顿时塌了。
卢哈想来一直憋着劲儿想和裴文曜打一架,今日借着酒意百般挑衅,就等着他动手呢。
楚沉皱了皱眉,心道这架打不得。卢哈是沧绥王子,裴文曜是尧国大将军,俩人动手且不说把握不好轻重,万一把人打死了不好交代。而且两人身份不同,就算裴文曜出了气,事后受罚的还是裴文曜。
楚沉低头喝了一口羊肉汤,小声问暮天阔道:“我若是将这羊肉汤泼在他脸上,是不是不合礼数?”暮天阔闻言一怔,覆在楚沉耳边道:“无妨,只是浪费了这汤。”
楚沉闻言拿起布巾擦了擦嘴,突然扶着暮天阔的手站了起来。
众人顿时将目光看向了楚沉,都不知他要做什么。
“我们大楚的公主给王子殿下添了晦气,我身为大楚的皇子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楚沉朝沧绥王子拱手行了个礼道:“请允许我亲自朝殿下赔个不是。”
沧绥王子一脸好奇的看着楚沉,难道见到了一个识趣的人,面上都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道:“这位就是大楚的六殿下吧?你与你姐姐长得倒是颇为相似,不过你比她讨人喜欢。”
他言语中带着几分轻佻,一旁的暮天阔闻言顿时面色一冷。
楚沉不等他发作,提步走到沧绥王子的面前,又朝他拱了拱手道:“多有得罪,我这便帮殿下去去晦气。”
楚沉说罢端起矮桌上的那一小盆羊肉汤,兜头盖脸地泼在了沧绥王子的脑袋上。
那羊肉汤上头漂着油花,所以里头的汤还很热,卢哈骤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身,失声尖叫了起来。楚沉早有准备,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四溅的汤水,而后好整以暇的道:“羊肉在我们大楚素有驱邪的用处,此番王子殿下不用怕晦气了。”
“你……”卢哈满身汤汤水水,脑袋上还挂着葱花和肉片,看起来十分可笑。
不等他动手,暮天阔便上前将楚沉护在了身后,卢哈气得面色铁青,怒喝道:“太子殿下,此事你可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暮天阔执起楚沉的手问道:“烫着手了吗?”
“没有。”楚沉一脸淡定的道。
卢哈见状看向尧国的皇帝,质问道:“陛下,你竟纵容他在席上对本王如此无礼吗?”
“这……沧绥与大楚之间的恩怨,朕作为外人,不好干预。”尧国皇帝开口道。
此番楚沉出手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自称大楚皇子,而这次的事由也是因着宁安公主而起,所以这笔账完完全全可以算到大楚的头上。卢哈思维本就直来直去,闻言竟也没觉得不妥,怒气冲冲地起身朝楚沉和二皇子等人道:“沧绥与你们大楚这笔账,本王记下了!”
卢哈说罢带着一身汤水和羊肉片拂袖而去。
二皇子骤然得了警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沉,暗道这小子果然胳膊肘往外拐,人都成了尧国的了,惹了事倒是没忘了往大楚甩锅。
“你那位二哥今日恐怕要被你气的够呛了。”宫宴散了之后,暮天阔朝楚沉道。
“谁让他脸皮那么厚,大楚的脸都让他丢光了,卢哈那么出言不逊,他倒是老老实实嘴都不还一句。我若是不替他找补回来一星半点的,连带着我都跟他一起吃瘪。”楚沉闹了这么一出,身心畅快的道:“没当场那筷子戳烂卢哈的眼珠子,已经是我能给他最后的温柔了。”
暮天阔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楚沉,莫名觉得楚沉说这话的时候像个突然露出了尖牙的小狼崽,奶凶奶凶的,非但没什么威慑力,反倒让人看了有些心痒。
今日楚沉这么一闹,倒是避免了一场“恶战”,否则裴文曜只怕真要当场在卢哈身上戳两个血窟窿才肯罢休。
“裴将军,这种小人你就把他当成个屁给放了,不要与他计较,免得脏了手。”楚沉生怕裴文曜事后再去找卢哈的麻烦,特意出言提醒道。
裴文曜朝楚沉拱了拱手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莽撞的。”
楚沉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回东宫的路上,楚沉朝暮天阔问道:“你知不知道卢哈当初为何会将孩子也一并给了裴将军?难不成那孩子的父亲……真的是裴将军?”
“此事太过隐秘,孤还真没朝将军问过。”暮天阔道:“不过孤倒是隐约听军中的弟兄说起过几句,当初裴将军去沧绥的时候,在夜宴之时见到……”
暮天阔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略有些吞吞吐吐。
楚沉问道:“见到什么?”
“卢哈为人暴力,这你是知道的。”暮天阔握住楚沉的手道:“据说那次在夜宴上,卢哈竟让自己的妻妾出来取悦宴席上的将领……”
卢哈的妻妾中有一些是沧绥人,行为稍微外放一些,倒也不甚在意。但宁安公主在大楚长大,大楚地处中原,民风并不像沧绥那般开放,所以她自然忍受不了那样的屈辱,硬是不从。卢哈嫌宁安公主扫兴,当着众人的面便动手打了她……
“姐姐在沧绥,一定受过不少苦。”楚沉叹气道:“卢哈这个王八蛋,今日真是便宜了他。”
暮天阔开口道:“此人行为疯癫,早晚会自食恶果。”
楚沉点了点头,虽心中不忿,却也一时奈何不了对方。
但卢哈这种性子想必仇家不少,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收了他!
宫宴后,陆瓃径直在宫外截住了二皇子。
二皇子显然早就料到了陆璟会跟来,表情并不惊讶。
“二殿下今日为何要如此?”陆璟质问道:“关于婚事我并没有收到太子殿下的文书,也没有收到赐婚的圣旨,殿下怎可如此草率的便宣布?”陆璟虽然知道这事多半是太子定下的,但只要尚未公布,总有转圜的余地。可今日二皇子这么当众一说,他若再想拒绝,只怕会变得困难重重。
二皇子叹了口气道:“小侯爷,此事你心里也清楚,本王做不了主。你收到赐婚的圣旨那是早晚的事情,本王今日提出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免得到时候你又脱不了身。”他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暮天行。
“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左右我的婚事。”陆璟冷声道。
“陆小侯爷是有多看不上五弟啊?”二皇子道:“五弟虽愚钝了些,到底也是贵妃娘娘所出,就算贵妃如今失势,可五弟依旧是朝中除了太子之位最尊贵的皇子。”
陆璟开口道:“五殿下身份高贵,陆某高攀不起。”
一旁的五皇子闻言面色苍白,显然十分尴尬。这桩婚事莫说是陆璟,他自己又何尝乐意?可骤然被陆璟这么当面拒绝,他颜面上总归是有些挂不住。而且陆璟那语气,嫌弃无比,似乎提他一句都觉得勉强。
“呵。”二皇子闻言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暮天行,开口道:“小侯爷是因为傍上了尧国的皇子,所以便不将咱们大楚的皇子看在眼里了?”
“二殿下慎言。”陆瓃警告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二皇子道:“他一个傻子,还能听懂咱们说话不成?”
陆璟闻言目光一凛,冷声道:“他不是傻子。”
“是不是重要吗?”二皇子笑道:“依着本王所见,也看不出他哪里比五弟好,难不成是有别的过人之处,让小侯爷欲罢不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略带“猥琐”地将暮天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陆璟本就窝着火,当即按捺不住,冲着二皇子便给了一拳。二皇子吓了一跳,回手便要打回去,却让陆璟一把捏住了拳头。
二皇子被陆璟制住,当即恼羞成怒,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小侯爷你这是做什么?”五皇子见状赶忙上前阻止,开口道:“这里是尧国王城,你与二哥有话大可回去再说,何必在这里动手?”
陆璟闻言心中总算稍微冷静了些,放开了二皇子。
这时他转头才发觉暮天行不知去向。
陆璟懒得再理会二皇子,快步离开去找暮天行,然而他在宫门内外都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
陆璟着急忙慌地去了暮天行的府上,被管家告知十殿下已经回来了。陆璟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暮天行吩咐了人说自己不见客,陆璟也不能硬闯,只得讪讪地回了东宫。
使团离开的日子定在了两日后。
二皇子得了丹药便打算回去,竟也没打算参加楚沉和暮天阔的大婚之礼。
陆璟此番无法再继续逗留,只得提前将备好的贺礼送给了楚沉。
“你就这么走了?”楚沉问道:“十殿下那边怎么说的?”
陆瓃苦笑道:“去过两次,他不见我。”
“要不你留一封信,我回头亲自给他送过去?”楚沉道。
“算了。”陆璟道:“我回京城之后是福是祸都不知道,万一太子忌惮我,就此将我圈禁或发配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如今什么也没发朝他保证,便是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他年纪小,将来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得到,日子久了便能将我忘了。”
楚沉道:“你呢?婚事怎么办?”
“若此事只关乎我一人,大不了鱼死网破。”陆璟道:“可父亲和整个定南侯府如今都在太子手里拿捏着,我总不能置他们的死活于不顾吧?”
楚沉想了想,开口道:“没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我那位三哥你该是了解的,只看重利益和得失。你只要想办法让他觉得你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我看那门婚事也不是没有推掉的可能。”
陆璟闻言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早有盘算,只是如今还不太有把握。
这次尧国之行对他而言,出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变数。
尤其是暮天行的出现……几乎将他所有的预设都打破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次回去大楚的京城,他要面对的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使团出发前的那一日,陆璟特意去了一趟暮天行的王府。
管家面对他依旧是那套说辞,只说十殿下不见客,让他请回。
陆璟在王府的门厅里待了一个下午,直到入夜之后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陆璟路过烧饼摊子,突然就想起了初见暮天行的那日。
那日他赶了半晚的路回到驿馆,恰逢暮天行被暮天阔从屋里扔出来,他顺手一接将人接在了怀里。当时的暮天行正吃着烧饼,临走前将吃剩的半块塞到了他怀里。
小鬼头从那个时候就挺鬼的,不过陆璟当时被对方的外表蒙蔽了,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单纯懵懂的少年。直到小鬼头露出真面目,陆璟才知道自己被骗的有多惨。
“还有最后一块烧饼了,公子要吗?不要我就收摊了。”烧饼摊的老板开口问道。
“要。”陆璟付了银子,拿走了最后一块烧饼。
他一边走着一边吃,到了东宫的时候才将那块烧饼吃完。
第二日一早,使团便出发了。
楚沉亲自将陆璟送到了城门口,直到最后一刻,暮天行也没有出现。
“走吧,我帮你盯着点。”楚沉开口道:“若是半年之内你能回来,还有戏。若是日子久了,我可就不管了。人家年轻,有精力,保不齐有个比你英俊又潇洒的……”
陆璟直到楚沉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开口道:“提前贺你大婚之喜,到时候给我留一杯酒。”
“呸。”楚沉忙道:“听着那么不吉利呢,酒管够,你若是半年之后再来,等我孩子生了,陪你喝个痛快。”
“一言为定。”陆璟说罢翻身上马,而后一夹马腹驶向了城外。
使团的马车缓缓而行跟在陆璟的马后头,没一会功夫也消失在了远处。
陆瓃走后,日子飞快过去。
眼看就到了七月二十五,次日是楚沉和暮天阔大婚的日子。
依着尧国的习俗,大婚最重要的仪程便是接亲。楚沉一直住在东宫,这一仪程不大好实现,后来在裴文曜和提议之下,楚沉前一日住进了将军府,这样暮天阔便可以去将军府接亲,而后带着楚沉回到东宫。
到底是人生大事,楚沉难得生出了几分紧张,头天晚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好。
重阳给他点了安神香,顾忌到他有孕,也不敢加太多的分量,结果就是完全没用。
“殿下,您这夜里不睡觉,明日若是顶着个黑眼圈,多不好看啊。”重阳在一旁好言相劝道。
“你以为我不想睡吗?”楚沉躺着将军府客房的大床上,眼睛十分明亮,完全没有睡意,“我这眼皮子就跟抹了油一样,一闭上它自己就睁开了。”
重阳一脸无奈,起身找了块布巾给他盖在眼睛上,开口道:“这样总行了吧?”
“我试试吧。”楚沉开口道:“你不用守着了,将军府的护卫森严地很,你也赶紧去睡吧。”
重阳虽有些不放心,但念及明日自己有诸多事情要忙碌,也不敢耗下去了,便乖乖地去隔壁房间睡下了。
楚沉眼睛上盖着布巾躺了一会儿,依旧没什么睡意。
正当他想起身溜达溜达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